“长清公主……怪不得。”他喃喃道。
他还没缓过神来,忽然又听外边乱哄哄的一片,似乎是宫中有内侍出来了。周陵言忙藏了密信,跳下车驾,耳朵里便钻进了“陛下驾崩”这四个字。
传言成真,他只觉自己脑中轰隆一声,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周琏是他的侄儿,是他的学生……不过十一二岁,就这么去了。
群臣跪在地上,大哭了一番,又抬头问内侍:“何时能见到太后和燕王?”
内侍却答道:“燕王已死。”
此话一出,更是晴天霹雳。
周陵言登时闯上前去,一把揪起那内侍的领子,红着眼问:“怎么死的?”
内侍哆哆嗦嗦地按照青萝教的话答道:“燕王之母密谋篡位,谋杀先帝,已被太后娘娘就地正法。燕王有此生母图谋不轨,天理不容,已被太后赐死。”
周陵言听罢一愣,心中痛楚更甚。
“堂堂燕王,岂是她说赐死便赐死的?”贾存在人群里喊着。
此话一出,群臣激愤。
柳怀远看情形不对,忙派了人进长乐宫向陈昭若通报。张勉也悄悄派人回了家问常媛的意见。
周陵言捏了捏袖中的密信,心中愤恨难忍,终于站到人前,振臂一呼,道:“诸位!”
群臣安静下来,都把目光投向了这个郡王。
柳怀远诧异地看着周陵言,不知周陵言要说些什么,只听周陵言接着道:“燕王母子乃是被太后谋害!”
柳怀远忙回护道:“你无凭无据,为何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周陵言冷笑,拿出了那密信,向众人展示道,“这便是燕王母子被害的根源!因为他们发现了当今太后的真实身份──陈国的长清公主!”
柳怀远心中一紧,只见周陵言一边看向自己,一边把信抛给群臣、让他们争相阅览,道:“柳侯,你当真不知吗?长清公主,与柳侯可是有婚约的!”
群臣看罢了信,又在宁王周陵言的引导下将目光投向了柳怀远。柳怀远紧抿着嘴唇,只听贾存先质问道:“柳侯,你还要包庇长清公主到几时?”
柳怀远刚要争辩,却见那些支持宗室的臣子已闹了起来,喊着要“攻进长乐宫,生擒太后”!
喊声越来越大,震破天际,柳怀远眉头一紧,狠狠地用拐砸了下地,高声问道:“三千柳家军何在!”
“在!”喊声震天。
臣子的府兵不多,又没有实战经验,乱哄哄的,在身经百战且忠心耿耿的柳家军面前,岂是敌手?不说别的,在这气势上便被压了下去。
周陵言也是这时才意识到,陈昭若在长安积蓄了怎样的力量。
柳怀远眼睛望着周陵言,口中对柳家军道:“我等投奔大周,但故园乃是金陵!我等被迫背井离乡,只为报效桓帝,却不想桓帝屠我故园!我等不计前嫌,为桓帝抛头颅、洒热血,可桓帝是如何待我等?长清公主在陈国时便于我等有恩,在长安是更是对我等处处关照,如今,我故园的公主有难,我等岂能袖手旁观!”又道:“今日,我柳怀远在此立誓,若有人想对我长清公主不利,首先,要从我柳怀远、从我柳家军的尸身上踏过去!”
柳家军纷纷附和着,亮出了自己的长兵,站在柳怀远身后,将长兵对准了那些大臣。
贾存站在人堆里,也高呼道:“太后隐瞒身份在长安多年,结党营私、谋财害命、魅惑君上,又野心勃勃连弑二君一王,乱我大周天下!此等妖女,我大周人人得而诛之!”
“太后驾到!”
贾存话音刚落,只听长乐宫里传来内侍尖细的声音。群臣抬头望去,只见太后的车辇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诸位卿家,好生热闹啊。”陈昭若坐在车辇中,看着外边乱糟糟的一团,冷笑道。
方才喊着要“生擒太后”的臣子此时却也安静了下来,都等着第一个出头鸟,然后大家再一拥而上。柳怀远警惕地盯着群臣,一言不发。
陈昭若看着那乌压压的一群人,叹了口气,开口道:“大行皇帝龙驭宾天,诸位卿家竟然还有如此雅兴,要在此动武。相信,大行皇帝定会铭记诸位的一番好心的。”
“长清公主,”周陵言出口喝道,“休要惺惺作态了!”
陈昭若听了这话,半点惊讶也无。她闭了眼,在来的路上,她就想好了应对这一切的办法。
群臣在周陵言的带领下又闹腾起来,叫嚣着要生擒太后。
陈昭若睁开眼睛,看着群臣的嘴脸,眼睛不由得红了。
一不做,二不休。
“阿姝,我都是为了自保,你别怪我。”陈昭若心中想着。
她只是自我安慰着,她知道凭着常姝的性子,她绝不会允许陈昭若大开杀戒的。
可她们终究是不同的两个人。
常姝心思单纯,就算经历了这许多事情,她也只是手段相较于从前狠厉了些,未曾做什么出格的事。而陈昭若,就如她自己所说,她生于王室,从小耳濡目染,见惯了杀戮和阴谋,早就被血染红了眼睛。她厌恶这样的自己,却又不得不接受这样的自己,不得不依着这样的法子去做事,纵使她厌恶这些厌恶到了骨子里。
她恨她自己,却又无比地羡慕着常姝。
可如今,常姝竟然对一个稚子下手……
陈昭若想着,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丞相,”陈昭若开口吩咐柳怀远道,“将宫门前的暴徒就地正法!”
柳怀远一愣,没想到陈昭若会下这么狠绝的命令,不由得回头看向陈昭若,只听陈昭若又唤了一句:“丞相在等什么?”
柳怀远知道陈昭若已下定决心了,一声令下,柳家军便冲向了群臣。
张勉带着羽林军看着眼前乱象,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张将军。”陈昭若冰冷的声音自车辇里传来,张勉不由得回头看向陈昭若。
只听陈昭若冷冷地道:“莫要忘了,你的妻姐可还在我长乐宫里!”
陈昭若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话音落下,她自己也吃了一惊。
她竟然会拿常姝去威胁别人!
她看见张勉面上露出两难的神色。张勉看了看太后车辇,又看了看正在混战的人群,终于一狠心,高声对羽林军道:“羽林军,听我号令,保护太后!”
陈昭若闭了眼:妥了。
她太累了,她面容憔悴,拖着这虚弱的躯壳,一点力气也没有。
可她不能在这时倒下,绝对不能。
常姝被关进了自己的寝殿里,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出神,忽听琴音来报:“小姐,沣阳长公主想见你。”
“让她进来吧。”常姝淡淡道。
周琬走了进来,只是步伐不似从前轻快了。
“你为我顶了罪?”周琬问。
常姝看也不看她,道:“你被这皇宫影响得误入歧途了,可若是让天下人都知道你做了这样的事,你便是想改也改不了了。”
“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常姝道,“我不想再看见一个走错了路的公主了,能拉回来一个,便是一个吧。”
“你在说长清公主吗?”周琬问。
常姝看向周琬,有些奇怪:“你如何得知?”
“长清公主便是当朝太后,”周琬道,“如今,百官尽知了。听说,长乐宫外,双方正在激战呢。”
常姝一怔。
“姑姑,”周琬凑近了些,一脸内疚,“周琬知错了。”
常姝仍是一言不发。
“姑姑,我错了。”周琬又道了一遍。
常姝呆呆地看向周琬,喃喃道:“你还能回头,她回不了头了。”
一旦收手,便是死路一条。
她明白,陈昭若不会收手了。
105 第105章
大陈元年,女帝陈昭若登基,改周为陈。
那个十一岁便驾崩了的皇帝周琏,谥号为“冲”,是当今陛下亲自选的。
“幼少在位曰冲,幼少早夭曰冲……”陈昭若念着,心中不由得又是一痛。
她好似什么都有,又好似什么都没有了。
群臣在长乐宫企图发动政变,却因事发突然未来得及准备而落了下风,丞相柳怀远的柳家军将那日闹事的群臣屠戮殆尽,血洗长乐。
除此之外,她还派了人去,将大周宗室尽皆屠戮。就如同她当年立志复仇时想的那样,她也要灭了周陵宣的族。
虽然如今这已并非她所愿了。
她终究还是为了自己害了许多无辜的人。
“以人血为美酒,以白骨为权杖,天下百姓尽为其奴仆……你当年的话还真是应验了,天下王室尽是如此。周陵宣说得对,你和他都一样,你们才是一路人。”她去找常姝时,常姝在门内,愤恨不平地对她道。
“周陵宣、周陵宣,你怎么又一口一个周陵宣了,”陈昭若听见这名字就来气,又反问道,“当年我陈国宗室被屠之时,你可曾对周陵宣说过类似的话?”
门内的常姝没有说话。
“你如今厌恶我大开杀戒,可你为何又杀了周璨一个稚子?”陈昭若忍着怒气,隔着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