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姝想着,起身拿了笔,只在帛书背面写了四个字:安好,勿念。
然后就把这帛书塞进了食盒里。
琴音看着这一切,默默无言。
“琴音,”常姝忽然开了口,看向琴音,“你这次,不会再向她去说了吧?”
琴音想了想,低了头:“奴婢什么也没看见。”
未央宫里,周琬求见陈昭若。
陈昭若正批阅奏折,忽听周琬求见,本来使唤了青萝去把她打发走,谁能料到青萝出去了一趟,费了许多口舌,也未能把周琬劝走。
陈昭若无法,只得让周琬进来了,一边批阅奏折,一边连眼睛都不抬地问:“沣阳公主突然来访是有何事?”
“是我杀了周璨。”
陈昭若闻言,手中的毛笔一下子失了控制,在案牍上拖了一条长长的痕迹。
106 第106章
常姝正发了疯一样的不停地擦拭着剑,不论谁来拉她都不停下。
琴音实在无奈了,只得站在一边看着她,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来。
“你放心,”常姝似乎看出了琴音心中所想,淡淡说道,“我不会自尽的。”
“那小姐为何不停擦拭这剑?”琴音问,“这些日子,小姐一睁眼便在擦剑,闭眼前最后一件事也是擦剑。”
常姝手上的动作依旧不停,道:“我被禁足三个月,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这剑上沾了一个三岁小儿的血,她每每想起,心中便难过起来。
“陛下驾到!”门外传来潘复尖细的声音。
常姝听了,心中一时恍惚,一不小心用大了力气,竟然一个不注意、硬生生在手上划了一口子。
“小姐!”琴音忙唤了一声跑过去察看,只见常姝的手心里正向外渗出鲜血,而常姝好似根本感觉不到这伤痛一般,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那扇门。
“关门。”常姝吩咐道。
“小姐,”琴音叹道,“总不能一直躲着吧。”
“关门。”常姝冷冷道。
她不知该怎样面对如今的陈昭若。
琴音无奈,只得来到门前,就要关上门,却见陈昭若扶着青萝的手,已然到了门前。
陈昭若看起来依旧是一脸病容,面无血色。她的确病了很久了,自周琏去世后,她便一直病着,看起来虚弱无比。可她依旧强撑着,每日上朝、批阅奏折,倒是比历史上任何一个帝王都要勤奋……她知道自己一旦倒下面临的会是什么。
“怎么,又要将我拒之门外?”陈昭若看琴音正要关门,不由得问道。
琴音有些为难。陈昭若看了一眼琴音,便也不管不顾地同青萝一起闯进了门。琴音不敢阻拦,只得由着她去了。
陈昭若一进门,便看见常姝坐在案前,案上摆着那把剑,而常姝的手上分明渗出了鲜血。常姝额前的碎发就那样垂着,她抬眼看向陈昭若,又低头想了什么,起身从案后走了出来,跪下,行礼。
“你……”陈昭若最看不得她这副模样。
“愿陛下福寿绵长,长乐未央!”常姝跪伏在地上,道。她的手上还在流血,蹭在了地板上,留下一道血印。
陈昭若的目光停留在那道血痕上,一时间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来。
“青、青萝,”她有些结巴,道,“去找药箱来。”
常姝仍是在地上跪着,陈昭若没让她平身,她便也不起来。陈昭若看着她,知道她是在和自己怄气,便也来了气,迟迟不让她平身。
但陈昭若还是心疼她的。青萝一把药箱拿来,她便立马接过,走到常姝面前,也跪坐了下来,打开药箱,取了药就要帮常姝处理伤口。
常姝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缩回了手。陈昭若看了一眼她,又强硬地抓过她的手腕。常姝看了一眼陈昭若似乎有些不忍,这次终究没有再躲回去,任由着陈昭若拉过自己的手给自己上药。
“你是在折磨你自己,还是在折磨我?”陈昭若终于忍不住了,停了手,问了一句。
“妾身只是不小心割伤了手,多谢陛下惦记。”常姝道。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陈昭若急了,看着常姝。
常姝颔首道:“妾身不敢在陛下面前违了礼数。”
“礼数,”陈昭若觉得可笑,“你在我面前何时注意过礼数?”她说着,给常姝包扎好了伤口,却也不急着起身,只是默默地跪坐在常姝面前,看着她。
常姝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看起来恭顺极了。
“为什么……骗我?”陈昭若还是没忍住,先开了口。
“妾身不敢欺瞒陛下。”
“为什么骗我说周璨是你杀的?”
“因为就是我杀的。”
“不是你,”陈昭若凑近了些,看着常姝的眼睛,道,“我知道是周琬,她今日来找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那些细节比你说的清楚多了!”
常姝没有说话,只听陈昭若继续问:“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常姝看着陈昭若,道:“妾身喜欢周琬这孩子。”
“喜欢到愿意为她顶罪?”陈昭若冷笑,“你还真是慈悲心肠。”
常姝低了头,轻声道:“起初,妾身是觉得周琬像儿时的妾身,胆子大,专爱做寻常女子不爱做的事;后来,妾身觉得,那孩子是个聪明、机灵的公主……妾身想,陛下儿时应当也是这个样子。”她顿了顿,又道,“我们这辈子过的一塌糊涂,妾身不想让她这一辈子也一塌糊涂。她还小,还有回头的机会。而我余生注定被囚于深宫,不如替她顶了。”
她说这话,分明已是默认了那隐居江南的约定,在如今看来不过只是戏言罢了。
陈昭若自然也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便苦笑一声,道:“你认定了我会背弃那个约定。”
常姝答道:“妾身不想再自欺欺人了。”
从常姝发现陈昭若不惜牺牲金陵的民众来毁掉周陵宣的名声,从她发现陈昭若假传圣旨命诸王自尽之时……她心中便隐隐感觉到,一切似乎都收不住了。
周琏没了,陈昭若在常姝面前失控,又命人屠了整个膳房的宫人……她便更加确信这一点,她实在是不能继续骗自己了。
陈昭若看着常姝,接着苦笑道:“我在你心里,已经是那滥杀无辜、残暴不仁之人了?”
常姝颔首道:“妾身断不敢如此想。”
“你明明就敢。”陈昭若看着常姝,眼里的痛苦一闪而过。
她听着这刺耳的“妾身”、“陛下”的字眼,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再看如今常姝对她这般疏离,连指责都不屑了……她心里便不安起来。
“你如今把我当做什么人?”陈昭若问。
“陛下是这天下之主。”常姝道。
“不,于你而言,我是什么人?”陈昭若又问。
“陛下就是陛下。”
“不!不是!”陈昭若急了,一把抓住常姝的手,却不小心弄疼了常姝刚刚割破的手。她见常姝轻轻吸了一口气,忙收了手,不自在地看向别处。
“难道你不懂,我是被逼无奈才做那些事的吗?你以为我想吗?”陈昭若红着眼问。
常姝没有回答。
陈昭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常姝,隐忍着自己心里的苦,道:“周陵宣屠了我全族,我梦里夜里都在想着如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若不是那些宗室逼我,叫嚣着要生擒我、要我死,我又怎会真的去屠了你们大周的宗室?你有没有想过,若当日我在宫门没下杀手,如今长安城里流的会是谁的血?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事,谁若手软,谁便只有一死!我不想死,我也不能死!”陈昭若说罢,不由得苦笑起来,笑得凄凉。
“可金陵百姓何辜?你那日为了毁周陵宣的声名和人心不惜以金陵百姓做饵,若当日局势失控,你有没有想过金陵百姓会有什么下场?那些亲王又何辜?陈国被灭时他们尚且年幼,你要报复,与他们何干?你当初若没有杀了诸王,后来又怎会与宗室闹到那般地步!膳房里的宫人又何辜?菜是朝云送来的,又非膳房宫人蓄意谋害,你何至于屠了整个膳房?至于那些臣子,他们反对你,可凭你的能耐,我不信你只有杀他们一条路可走,你完全有别的法子来治他们,何至于让长安血流成河!”常姝终于忍不住反驳起来,仰着脖子看向陈昭若,越说越激动,“还有我。”说着,却突然住了口,把剩下的话都咽在了肚子里。
“你怎么了?我可有苛待于你?”陈昭若问。
常姝低下头,决定隐下她知道陈昭若以自己的性命要挟张勉的事,她怕说出来会牵连到常媛和张勉。
“还有我,”常姝低下了头,“我常家乃是大周之臣,而你篡了大周,改周为陈。叫我日后如何到黄泉之下面对我父兄?”
“原来是为了这个?”陈昭若不由得笑了,一脸的嘲弄,“你和你父亲还真是一脉相承,一个愚忠,一个愚孝!”
常姝低头,无奈地笑着,眼中含泪:“陛下说的是,妾身的确就是这样一个庸人、愚人、俗人!”
陈昭若听了,不由得更加生气了。本来她今日来,是想和解的。她想,从前她和常姝也不是没有过不合的时候,每次只要她说几句软话、好话,常姝就心满意足地继续和她如同往日一般在一起了。可如今,常姝似乎是铁了心要和她划清界限。常姝用那种疏离恭敬的态度对待她,又用那犀利尖锐的话语指责她,似乎一切都没有挽回的余地了……陈昭若低头看着常姝,无奈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