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又轻又软,句尾甜糯的语调和着吐息扫过赵深的耳畔,这令他的脸颊轰一下就燃了起来。几乎是下一秒,他就一把扛起周聿铭,旁若无人地向前走去。
有时候周聿铭会按着赵深的眉头,疑惑地打量他,嘴里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你很爱生气,但应该比现在活泼得多。”赵深一时语塞,只有闷闷地说:“人总是会变的,那都是很早的时候了。记不得就不要努力想了,会头疼。”
在周聿铭破碎的脑海里,残存的记忆实在不多,有关他的印象更是寥寥。他那浅淡的影子,恐怕还要追溯到高中时代,一切尚未发生的少年时候了。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赵深想必还会是当年那个鲜少皱眉、意气风发的小少爷,而周聿铭应当便是如今的模样——纯净如一张白纸,快乐到灿烂,仿佛是林荫间透下的暖融阳光。
赵深在多次问诊后,心里也渐渐有了个揣测,周聿铭的失忆恐怕不仅是源自头部的创伤,更有心因性的影响在里头。那些悲伤不堪的往事,他都忘得一干二净,快乐的回忆却还隐约残留。只是他过往的半生中……称得上快乐的时候,委实太少了。
多笑一笑。每天他看着周聿铭那双黑水银般的眼睛,都在心中暗自低语。无论现在的周聿铭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他想把过往二十余年中他错过的幸福都补偿给他,代自己,代所有人,代命运补偿他。
第三十五章
日子一天一天,像东流的河水一样过去。留给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就如太阳越过了正午,只有一分一秒无可挽回地颓落下去,光明渐熄,阴影渐长。难得的甜蜜中,渗进了一丝一丝的隐忧。
周聿铭回想起来的事越来越多,旧伤也复发得越来越厉害。赵深每天都提心吊胆,害怕他痛苦,也害怕他真的清醒。以遗忘为代价换来的虚假幸福,究竟值不值得?他不知道。但他明白自己没有代周聿铭做选择的权利。
专家组终于给出了完整手术方案。赵深问:“他的记忆会恢复吗?”那些年高德劭的名医纷纷摇头,表示这并不是一个可以掌控的问题,人心如何仰赖天意。“我们会尽力不让他之后的生活受到影响,把后遗症的伤害降到最低。”赵深永远不会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于是只有勉力笑着,心更深更深地沉坠下去。
手术开始之前的某一个晚上,他牵着周聿铭的手到海边散步。这里景致绝好而人烟稀少,是富豪们的观景台。浅海木栈道曲曲折折,蜿蜒伸展,一直消失在视野尽头绵绵的波涛中。他们携手并肩踏过这条海上之桥,眼前是瑰姿艳逸的晚霞,侵袭的夜幕抹去了夕阳灼热的锋棱,浓金的晚霞变成了一抹一抹的粉彩色,像是某位天才画家闲笔涂上的水彩。霞光入海,变成水波中晃荡的深紫星辉,千千万万片破碎的宝石在紫色的大海中放出光亮。
栈道没入浅紫的地平线里。如果就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会不会走到那片粉紫交掺的天堂里去?
赵深兀自走着神,周聿铭拉起他的手晃了晃:“这里真美啊,好希望每天晚上都有这种颜色的云。”他浅浅地应了一声,声音在平旷无垠的海面上传出很远,在零星岛屿间遥遥回荡。这一刻双目所及处,天上地下,除了他们二人再无其他,而他们也从未比此刻贴得更近。他的心中也从未有过比这一刻更强烈的冲动,想要让时光停驻。然而一切终不可得,就像再也不会有第二个粉紫色的黄昏,第二片散发出同样光线的天空,因为明天升起的已经是明天的太阳。
他忽然眼角发酸,又怕被周聿铭看见,不好意思,于是悄悄扭过脸去眨了眨眼睛。等到心情稍许平复,才从怀中掏出一个微型八音盒,小心翼翼打开了放到地上。
听到歌声,周聿铭笑着回过头来。他头发长长了些,海风吹得缕缕翻飞。养病期间他食欲不振,更瘦了些,扬起的衣袂间纤细的身形线条明晰可见。映衬在浩渺的天海之中,只是一阵风便能轻易吹去的影子。
但赵深极缓慢又极专注地凝视着他,直到确信这个渺小的影子每一丝每一毫都已刻在了心上,随着血肉的韵律温暖地搏动着,每一次心脏的膨胀,都让影子涨满整片心扉。
“怎么了?还放起音乐了?”
“这种时候,没有音乐怎么行?”
赵深缓缓低下头,一边膝盖沉沉落到地上,触地的声音清晰可闻。他单膝跪地,姿态完美,但从怀中取出戒指盒时还是由于紧张打起了哆嗦。
盒盖弹开,两颗钻石相映争辉,那光芒微弱,却有不灭的力量。它没有晚霞瑰奇的变化和斑斓的华艳,然而那是直达永恒的纯净光芒。
“请你……接受我,和你度过一生……”真正开口的时候,赵深才发现自己的言辞是这样苍白,亏他一向自夸口才,在任何事上都有绝对自信,到了紧要关头才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
男人向男人求婚该说什么?似乎没有神灵曾为此定下誓约,也没有诗人曾为此谱下优美的诗句,他大脑放空,只有重复很早之前就说过的那句话:“我爱你……”
“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他最后只来得及说这一句话,“我都会永远爱你。我承诺我会永远爱你。”
世上的一切都不可捉摸。唯有他的心,可以把握,可以交到另一个人的手中。钻石永恒的光辉照见他关于永远的诺言。他许诺不了命运,许诺不了明天,唯一可许诺的是自己本身。
透过夕阳的一抹余晖,他看见周聿铭脸上挂着的泪水折射出近似苍红的颜色。然后下一刻周聿铭就冲过来抱紧了他,忘情地吻上他的嘴唇,修长的手指摸索着寻到他的手,隔着光辉流转的戒盒与他十指交缠。
他把戒指珍而重之地套上恋人修长的手指,海风为他们奏唱礼堂前的赞歌。
三天后,周聿铭接受了手术。醒来时——一个讽刺而荒唐的玩笑——他想起了一切,独独将失忆的这段日子尘封。
惨白的太阳升起来了,昨日的晚霞风声,都长埋深紫色的海底。
那一双经历了千挑万选才被递至他眼前的戒指,只闪耀了一瞬,就被收在上锁的房间中,沉寂了那么多年。那么多个寂寞的年月,那样漫长绝望的心情,以至于很多年后周聿铭终于记起往事,攥着那戒指,都觉得里头经年积淀的情绪沉重到无法负累。
他在冰凉的地板上躺了整晚。妹妹生死未卜,赵深又身陷绝境,原本他就不得安眠。猛然恢复了记忆,更是浑浑噩噩,直至天明都仍未理清芜杂的心绪。
最好是不要去想那个人,然而怎能不去想?
第二日清晨,崔安怡便风尘仆仆地踏进了房门,她面上微露喜色,是这几天里少有的轻松。或许因了这个缘故,一贯心细如发的她竟未察觉出周聿铭的异样。
“周先生!”她启唇唤道,容光璨璨,“太好了,您妹妹已经脱险了!”
周聿铭抬起头,晃了晃脑袋,终于听懂了她的话,脸上露出一个难得一现的微笑。这可真是几天来唯一的好消息,略略驱走了他心中的一点阴云。
赵深手下请来的是全省最好的拆弹专家,经验丰富,出手稳健,在抵达现场后的短短数个小时中就找到了破解和拆除的办法。那个被困在绝望中的女孩也得以摆脱肌肤上噬人的噩梦,重获新生。
“她被吓坏了吧?恢复过来没有?”周聿铭低声自语,苦笑在他唇边带出浅浅一道笑纹,纹理中有岁月的微辛,“都这么大了,也该自己去尝点教训了。”
崔安怡矜持地笑着,恭谨注视他的脸:“您可以宽心了。现在有什么东西是您想带走的?我安排人替您收拾了,就去机场同周小姐一道出发吧。”
她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那么落落大方,精明干练都藏在娓娓的声调背后。那么波澜不惊,仿佛提出的不过是一个寻常协议,他们早已商量妥当。但周聿铭的耳畔、眼前、心底,都因她的一句话轰然遍起惊雷。
“出发?去哪里?”他哑着嗓子问,不知为何竟不想听到她回答。
崔安怡这才想起自己一时心急,原来还没来得及对他解释。她竭力堆起礼貌的笑,婉言道:“这是赵总事先的嘱咐。等周小姐成功脱险,就送二位去美国。出国后的一切会有人替您打理,您和妹妹上班上学,一切照旧。”
一切照旧。她说的每一个字都那么正常,水到渠成,理所应当,但打在他耳膜上却如同一记记敲响的重锤。远走高飞的确曾是他梦想的生活,但现在想来,已是隔世了。
他旧日的故事生长在这所房子中,生长在他们一同躺过的这张床上,生长在那个梦中的海边。如果要告别,就要从生命中割走尚且鲜活的一部分。
“……可他的情况还那么危急,他是因为我才遇险的,”周聿铭闷闷地说,他声音里有一种自肺腑中生长出的苍凉与无力,“他还没有安全,我怎么能偏偏在这种时候走?”
“您去了安全的地方,他才能安的下心来……”
“他现在根本什么消息都收不到,安什么心?何况赵阙是有多可怕,非要我出国才能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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