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赵深听了他的话,脸色陡然苍白。但他的神情依然镇定,开口时语气温存如旧,像是从未听出任何弦外之音:“你现在的身体还很虚,需要调养,伤筋动骨一百天,没养好怎么正常生活。你妹妹现在更是高考的紧要关头,我怕吓着她,跟她解释说只是小伤。你失忆了,回去被她看出来,影响到她怎么办?”
周聿铭设想过许多种回应,独独没想到赵深给他的竟是这样一个理由,合情合理,全无私心——至少在失去全部经验阅历,宛如一张白纸的他听来是如此。
“那,我……”他磕磕巴巴地张口,大脑里一团乱麻。
“如果你真想看看她,我就带你回去。但你现在这样子叫人怎么放心?不如先等你手脚上的伤好了吧。”
他离开的勇气就这么给消磨了。伤好得极慢,磋磨了他的耐心,也再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医药费极其昂贵,疗养院也价格不菲,赵深都帮他一手料理了。他吞吞吐吐问起自己的经济状况,却发现在金钱上,他和赵深早就密不可分,好像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很多年一样。
心里的怀疑愈深,心底就愈痛,猜忌越笃信,就越不敢提起。
赵深虽然一心只陪着他养病,但总无法把一切事务都抛开不管,偶尔也会约谈旗下部属和合作伙伴。那天他一位旧识来访,一路闯到了疗养院来。这人也算是他相熟的朋友,同样家世显赫,年少英发,只是性子有些轻浮,脱不了纨绔少爷的脾气。他这回来,明面上的旗号是来商议两人合作入股的计划,心中打的主意却是来确认赵深沉迷“温柔乡”乐不思蜀的传闻。
那林少爷运气倒是不错,进了医院长驱直入,竟在草坪上就撞见了他们两人。赵深瞪着他,一脸白日撞鬼的表情,压都压不下去。林相宇装作看不见,嘿嘿地冲他们揶揄地笑,说着礼节性的客套话,祝周聿铭早日康复。周聿铭出来散个步就碰上了这样莫名其妙的人,心中有些焦躁,他没有任何与陌生人相处的经历,一时间手足无措。林相宇看出他的窘迫,玩心大起,故意逗弄。气得赵深脸色铁青,赶紧招来护士先送周聿铭回去。
他闷闷地走了,心里满是颓丧。要是他没有失忆,是不是刚才就不会出糗,赵深就不用把他支开?他给他丢了面子了。周聿铭头回觉得现在的自己看起来一定十分可笑。
林相宇是个耐不住的性子,周聿铭还没走远,他就挂着笑冲赵深打趣:“你还真是心疼他啊!这么久了都不肯换人,是认准他了?老爷子知道你交了这么个男朋友吗?”
袅娜的风猜不出人的心思,欢快地将身后的闲言碎语送至他耳边。周聿铭面色一白,心神失守,千种惊涛骇浪都在胸中滚涌,但所有情感都拥在喉咙口不得宣泄,沉默一如十二月里没有月光的大海。
赵深陪了整整一天,才把林相宇这尊大佛给打发走。林相宇对他离经叛道的私生活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一部分是出于看热闹的天性,一部分却也是出于自小同舟共济的交情。“你要是真喜欢他,一直放在身边也没问题,只是得小心了,不知会有多少人拿他当眼中钉。”夜间酒席上,林相宇举着杯子大发感慨。
许是醉了,两人有意无意间都说了几句心里话。赵深手中转着酒杯,看琥珀色的光晕瑟瑟流转,仿佛是熏人欲醉的眼波。他一向量浅,今日却分外清醒,低声说:“有些事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放手哪有那么容易。”
林相宇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赵深忽然扭过头来看他,眼神明亮锐利得惊人,有种冰刃般的锋利与脆弱:“这对我来说不是可以拿来做人谈资的事。下次再来的时候,不要故意去招惹他。你回去之后,我也不希望听到走漏的风声。”
他眼光一扫,林相宇就觉得好像头上淋下一捧雪一样,陡然清醒过来,打个寒战,酒意顿消。他干笑两声,乖觉地喏喏应和,移开话柄。那一刻赵深的敌意锋芒毕露,叫他胆寒,同时又心有余悸地想,原来那个他瞧不上眼的男孩在赵深心中的分量,比他想象的还要重得多。
赵深踏着中宵的月色回去,惊奇地发现周聿铭还醒着,服过了药,拥着被子坐在床上,脸色苍白沉静,双眼黯淡无神。他在床沿坐下,注视着心爱的人清削的两颊,放低声音问他:“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可不利于你养伤。”
自他苏醒以来,赵深的口气就是如此,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礼貌中透着隐约难言的亲密,关心中又带着居高临下的疏离。永远微妙的距离,是他刻意为之。他想靠近时会不会失望?想抽身时又有没有不舍?周聿铭忽然倾身过去,双臂一展就抱住了赵深。
男人颀长挺拔的身体在他的臂弯中一寸寸僵硬。周聿铭觉得自己搂住的是一尊棱角尖锐的石像,想抱紧他需要很大的力量。
“……其实,我早就听到过别人的闲话。”他在他耳边轻声呓语,“他们都说我是你……你养着的情人,有的话很难听,我不肯信。”
赵深一下哽住了,瞳孔收紧,咬着牙说:“是谁散布这样的污言秽语?”
偏偏不止一次,偏偏还叫周聿铭听到了,偏偏他还无力反驳。
“或许在他们眼中,事情就是这样的,怨不得人。”周聿铭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可是你对我这么好……你喜欢我吗?”
他忍着羞怯,期期艾艾地问:“在我失忆之前,你是不是我的男朋友?”
赵深张了张嘴唇,又无力地闭上。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傻子,无能为力地一步步走入命运的陷阱。但仔细一看,那些暗藏杀机的机关,又好像是多年前自己无意中留下的祸根。时至今日,作茧自缚。
明明没有对视,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周聿铭的目光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将他稳稳地罩在当中,无路可逃。他在网中瑟缩战栗着,最后只能勉勉强强,避重就轻地解释:“我很喜欢你。”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他又重复了一遍。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告白……他恍恍惚惚地想。心中没有快乐,也没有悲哀,只有解脱后的空虚无力。
周聿铭不自觉地舒了口气,脸上露出点笑意,但下一秒就红了眼睛。盈盈的泪珠挂在仿佛朱砂染就的眼稍,好像绯红的莲瓣上拖了两行清涟涟的露水。
这些天他守在变成陌生人的恋人身边,以朋友的身份不离不弃,究竟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
“对不起,”周聿铭哑着嗓子,突然像下定了决心一般,去亲赵深的额头,“对不起我忘了你。”
那个亲吻简简单单,只是嘴唇贴上肌肤,温温凉凉的慰藉。但这是赵深最难忘的一个吻,仿佛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第一束光从混沌外面照进来,第一道闪电炸响在他的额头上。他的心跳停了,呼吸止了,世间万物好像都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他亲吻他额头的这一刻。
“……我爱你。”赵深不由自主地说出这句话,抬起手回抱住了周聿铭。他们如愿以偿,肌肤相贴,四肢相缠,就像曾几何时在心中千百次地演练过那样。
那一夜的表白是一道魔咒,一经出口,世界便迥然不同。赵深后来每每回想起那段时光,都疑心是从上帝手里偷来的日子——或者根本就是个梦。除却梦境,还有什么奇迹会来得不声不响,去得无踪无迹?
周聿铭解了心中的疑惑,自以为真相大白,把那些梗在胸中的石头都抛下了。他悄悄问赵深:“如果我一直不恢复记忆,你会丢下我不管吗?”赵深愣了愣,低下头说:“怎么可能把你丢下。”
等你把一切都想起来,到时就不是我丢下你,是你丢下我了。他在心里暗暗地想。
但周聿铭自然不会知道他心里涌动的暗潮,他只是满载欢欣地听取了赵深的承诺,然后开心地笑起来。
赵深每次见到他这样的笑容,心脏都会突兀地一跳。放下心中包袱的周聿铭看起来那么轻松愉悦,医院中一成不变的呆板日子都能被他过得有声有色,在平静中开出花来。
他要复健,拉着赵深活动筋骨,赵深把手按在他纤细的腰上,隔着宽大的病号服感受肌肤的细腻,像绵绵的奶油一样诱着他的手陷下去。但这腰窝凹得过分,又未免惹人心疼。周聿铭笨拙地挪动脚跟,惊险的旧伤在勉力愈合的骨骼深处隐隐作痛。赵深沉默地跟着他移动,周聿铭偶尔抬起头来瞥见他的眼睛,热烈又温存,像是秋天定格在枫叶上那一抹惊心动魄的红。他分神时一头撞在赵深怀里,顺势就埋在他肩头伸手将他环抱住,然后就着他的肩膀低低笑起来。
“好累啊。”他把重量全部移交到赵深的身上。
赵深忍不住捏捏他的脸:“赖着不走了?这是在对我撒娇吗?”
周聿铭摇摇头,笑声忽然大了许多,阳光随着笑意浸过他的眉梢眼角,璀璨生晕。赵深看着他的五官骤然舒展,发觉这样明丽深刻的五官果然还是适合笑脸,不适合从前他终日阴沉积郁的表情。
“走不动了,你抱我回去吧。”他的手按紧了赵深肩膀,脸颊也贴了上去,“这样才叫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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