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从未见过这样的慌乱的公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公子从来没对她这样忽视过,还有“翰儿”是谁?赌气的哼了一声,“我才不会告诉你院里的老桃树昨夜抽芽开花又落叶呢。”转念一想,也许公子已经知道了,否则公子手中嫩绿的桃枝是从何处而来,她原本还想给他一个惊喜呢。说到此处玉珠也十分惊奇,这可是临近寒冬腊月啊,桃树居然开了花,只可惜一夜便落了,她都无缘得以一见。玉珠终究是见识有限,只知道桃花凌寒盛开不合时节,却不知其中机要。而知晓厉害的祁元夜此刻却无甚心思理这些事,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阴差阳错。
祁元夜看着挂在门上的木牌出神,盼望着他能早些到来。若是玉珠在此的话,定会惊奇地发现这牌子和百味楼门前的旌旗,还有静轩牌匾上的印鉴别无二致。甚至在整个咸宁城都到处可见。
“汪汪——”祁元夜弯腰抱起了在他脚边打转的折耳,吃不到油水,土黄色的毛皮越发斑驳,两只前爪攀着祁元夜的手臂,翘起的尾巴一摇一晃,安静的窝在他怀里。
“今日我们加餐,给你最爱吃的排骨。”祁元夜摸着手下瘦可见骨的折耳,露出了今早的第一个笑意,惹得折耳汪汪了几声,在冬日的寒风里朦胧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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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你今日心情很好啊?”玉珠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打量着正在奋笔疾书的祁元夜,看到他自早上起就未曾落下的轻松笑意,忍不住咂舌,“公子果然反常啊。”
“玉珠,你去看看门外有没有人来。”祁元夜搁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日已西斜,可他要等的人还未来,祁元夜面上淡然,内心却是焦急万分。
“啊?”玉珠结舌,眼中满是疑问,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去后门看看可有人来。”祁元夜对上玉珠不解的眼神,顿时反应过来。透过半开的木窗,一眼就能看到落满灰尘的正门紧闭,昨夜新开的桃树越发苍老了,落叶残红在树下结了厚厚的一层寒霜,却仍旧带着艳丽之色。祁元夜无心多想,只惦念着后门的那块牌子,也不知道他手下的人可又将话传到,低头看着绢纸上密密麻麻的墨迹,忍不住叹了口气。
“哦。”玉珠心下好奇,却也不敢多问。麻利的收拾好饭盘,抬脚走了出去。
“翰儿很快就能回来了,折耳高不高兴。”祁元夜收回目光,俯首摸着在他脚下打呼的折耳,刚啃完骨头的小狗露出圆滚滚的白肚皮,眯着眼看着主人,眼中满是信赖亲昵。祁元夜还记得它小时候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大,却是个霸道性子,除了自己谁也不让近身,呲着一口小白牙,弓起脊背,竖起尾巴,佯作凶狠的样子。明明是一只小狗儿,却像猫儿一样爱炸毛,爱撒娇。
“汪——”折耳被摸的舒服,哼唧一声,打了个滚儿,伸出爪子和祁元夜嬉戏打闹。
“哎——”握住折耳不老实的白爪子,祁元夜又是一声轻叹,自己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包裹在绸布里的桃枝仍旧带着绿意,枝头的嫩叶也未失了水分,祁元夜轻抚着枝上的纹理,待看到折断的地方,像是突然想起些什么,匆匆推门而出。
“果然如此。”将枝条嵌入老树上新现的断痕处,竟贴合的无一丝缝隙。不管是神魔鬼怪,但求能保佑翰儿平平安安,早日归来。向来对鬼神远而避之的祁元夜,第一次双手合十,虔诚的祈求上天保佑。
一片一片的将绿叶桃花捡拾起来,褐色的冻土又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祁元夜珍重地将之放入白檀木盒。盒盖上两个携手同坐的小孩相视而笑,清幽的木香掩盖了带着凛冽寒意的花香,袅袅如烟。经年的老树在寒风中吱呀作响,干枯开裂的树皮淌出一道道凝固的树泪,晶莹欲滴。
“公子,起风了,快回吧。”玉珠顶着通红的鼻尖,向着在桃树下站了许久的祁元夜轻声劝道。
“还是没有人来?”祁元夜回过神来,看玉珠身后空无一人,呢喃了一句,不知是问是答。
“嗯——公子,你在等谁啊?”玉珠终究还是抵不住心中的好奇,将萦绕在嘴边的话问了出来。
“一个故人。”祁元夜的话顺着寒风吹进了玉珠的耳中。故人啊,她跟着公子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有什么故人,一时之间,心下更加好奇了,挠心抓肺的发痒痒,心想着定要见见公子的这位故人。
“天色晚了,快回去休息吧。”夕阳西坠,晚霞映红了天空,也许明日会是一场大雪啊。
“哦。”祁元夜抱着木盒,一手揽着纤细脆嫩的桃枝,一步一步朝着房门走去,折耳摇着尾巴跟在他身后,玉珠痴痴地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亦是无语。
夜间风起,搂着桃枝轻睡的祁元夜打了个寒颤,一梦无痕,怅然若失。炉火奄奄一息,若明若暗的火光拉长了窗边榻上的人影,原来没有月光啊,怪不得屋里这么暗。听着屋里第二个人的呼吸声,祁元夜手下的动作滞了滞,“你来了啊。”几不可察的停顿了一瞬,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轻叹,“尹庄主。”
“公子还是像从前一样,叫我子枫就好。”来人的呼吸在祁元夜吐出“尹庄主”三字时加重了一息,顷刻又恢复如常。
“到底不是从前了。”祁元夜仔细地将桃枝捋顺,小心地用细腻光滑的绸布包起来,月光锦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荧光,照着祁元夜脸上的神情似是感叹似是述说。
“没有公子的栽培就没有今日的子枫。”黑暗中,祁元夜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又道,“世人皆知流云山庄,却不知道真正的流云公子却不是流云山庄的庄主。”来人轻笑了一声,“在公子面前,子枫只是子枫。”
“哦。”祁元夜虚应了一声,似是未听出他话中的深意。数年不见,尹子枫早已不是那个挡在他面前沉默寡言的小厮了,他也不再是什么公子。果然再怎么深厚的感情都抵不过时光的冲刷。大浪淘沙,不外如是。只是他最关心的却是——“可有消息?”
祁元夜说得没头没尾,尹子枫却听得十分清楚明白,隐在暗处的眸子闪过一缕幽光,“未有,子枫有负公子所托,还请公子责罚。”尹子枫摇首,落地起身,十七岁的少年高大健硕,倒衬得站在他对面的祁元夜矮了两头不止。即便是跪地请罚,他的脊背也依旧挺得笔直,盯着祁元夜的目光毫不闪躲。
祁元夜不禁退后一步,明眸中浮出失望之色,半晌后又回归寂然,“起吧。”
祁元夜绕过尹子枫,揭开炉盖,通去死灰,加入生碳,像做了无数次般行云流水。青烟窜起,呛得祁元夜忍不住咳了几声,感到自背心处传来的暖流,祁元夜解下刚披在他身上的貂裘,递还给身后的人,“你实不必如此,我为你出谋划策,你帮我找寻翰儿,本就是公平交易。更何况除了那几卷竹简,这么些年我也没出什么力气,说来还是我对子枫有所求,翰儿一事还要子枫多多费心,元夜定当感激不尽。”祁元夜放下铰亮烛火的剪刀,转身冲着尹子枫长揖到底。
“交易么?”尹子枫上前扶起祁元夜,跳动的烛光下祁元夜的面容既熟悉又陌生,手中的触感却还是像当年那样么好,只是粗糙了许多。握着祁元夜掌心的薄茧,藏在心中多年的话几欲脱口而出,“你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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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相拥
只是看着祁元夜淡漠的眼神又咽回了后半句。当年,公子受伤醒来,便是这样的神色,仿佛阅尽了世事沧桑的通透。不一样,明明是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身体,甚至连额头上的浅疤、指尖的刀痕都一样,可尹子枫却察觉出了不同。
直到那几卷惊世骇人的书简摆在他面前时,尹子枫才不得不相信真的是不一样了。他比公子决绝,比公子放得下,也比公子更加惊才艳艳,也许等公子长成,堪能与之一较吧。若只是如此,尹子枫必定不会如此痛苦。可为何二人之间又有如此多的相似之处,一样的烂好人,一样的不计名利。摸着祁元夜额上的浅痕,为了几个不值钱的奴才,值得吗。
可就是这样淡泊明净的人,对他们这些挣扎在权流欲海中的人却最是致命,恨不得珍藏,又恨不得毁灭,就如当年的刘其琛一样。只是那时的尹子枫尚能冷眼看他们师徒二人彼此试探伤害,如今他自己却也已然分不清孰真孰假,也不知谁更可怜可悲可恨。祁元夜,你究竟是人还是妖?
心中一番情思涌动,只是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单纯少年了,也许从来都不曾是过,再一睁眼,又是流云山庄举世皆赞的少年庄主。
“这样更暖和一些。”不顾祁元夜的挣扎拒绝,尹子枫半圈半揽的将人搂在怀里。少年身量还未长开,骨架纤细,拥在怀里,果然如想象中一样切合美好,尹子枫的手不自觉又紧了紧,这才道,“公子找子枫来,可是有何要事?”
祁元夜觉得有些奇怪,不自然地推攘着尹子枫,一股凉意袭来,他缩了缩脖颈,一粒粒小疹子瞬间爬满细腻莹白的嫩肉,惹得他身后的男子轻笑出声,似是无意的呼出一口热气,喷洒在他耳际,一阵酥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