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日子十分平静,平静的像是夏日的午后,没有蝉鸣,没有清风,温暖安适的令人沉醉欲睡——如果没有惊雷和暴雨的话。
在王都第一次落雪之时,祁元夜终于完成了送给父亲和师父的礼物——一把□□,一个木雕。
此时□□已经出现,只是每发均需换箭,故而除了发射时较为省力外,与普通弓箭无异。为此,祁元夜与城西的王木匠忙活了整整一年,才做出了这把可以七连击的连弩。
铁质的□□长约八寸,七只箭并放在一个弩槽里。铜制的弩机郭内有望山来瞄准,悬刀做扳机,还有钩心和两个将各部件组合在一起的牙。张弦装箭时,手拉望山,牙上升,钩心被带起,其下齿卡住悬刀刻口,如此,就可以用牙扣住弓弦,弩槽内的箭随之落下,使箭栝顶在两牙之间的弦上,通过望山瞄准目标往后扳动悬刀,牙下缩,箭即随弦的回弹而射出。由于可以凭借机关借力,射程较一般的□□更远,且能够连发七次,威力巨大。
祁元夜始终都记得阿爹第一次看到连弩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摸着弩身,像抚摸自己媳妇似的,若不是还有祁元夜在书房,都恨不得要抱住亲两口了。兴奋过后,祁威严肃的叮嘱祁元夜此事不可再对第三人言说。后来,祁元夜再没见过那把弩,也再未见过王木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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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木雕
雕刻是祁元夜特地向魏老三学来的。按理说祖传的手艺是不会外传的,只是祁元夜算是他们老魏家的救命恩人,自然不能一概而论。而且,在治学论道上无往而不利的魏宇却没开木工雕刻这一窍,魏老三又不想手艺失传,于是在教导祁元夜时越发用心了。
祁元夜手巧,又肯下功夫,学得自然很快。不过三月,他已经能将人物雕的栩栩如生,花鸟虫鱼、飞禽走兽,在他的刻刀下都自有一番□□。刀工虽然稚嫩,难得的却是那份灵气。用魏老三的话来说,有人刻了一辈子都只是个匠,他们手下的万物精致绝伦,却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情感,最后也只能做个好看的摆件儿。就是他魏老三这一辈子也不过雕出过几件珍品,可惜都腐烂在了洪水里。即便他记得每一步刻法,如今却也失了到当时的心境,也许美好就珍贵在无法重现吧。
可是祁元夜却不同,他生来就是吃这碗饭的,这话对于一个侯府公子来说着实有些可笑,可事实就是如此。他第一次雕出的猴子虽然没有纤毫毕现,却将宝儿调皮捣蛋的一面刻画的活灵活现。一只卷毛小猴子将抢来的桃子紧紧搂在怀里,一双眼睛警惕的望着四周,眼中的狡黠之色掩都掩不住,看到它的第一眼,只会说“这只猴子好可爱啊”,而不是“这只猴子雕得真好啊”,这时魏老三才明白雕刻的最高境界不是“惟妙惟肖”,而是“有血有肉”。届时,它不再是一块木头,而是承载着创作者情感的生命。
若说祁元夜雕刻的猴子令魏老三惊叹的话,那他雕琢的小狗就让人失神了。
话说回来,这只小奶狗还是当时祁元夜让尹子枫在青雀街的街边套回来的。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就是乡下人家养来看门的那种土狗,还是土黄色的。染了一小撮白的肚子吃的圆滚滚的,整日里摇着尾巴向祁元夜撒娇卖萌。若是犯了错,一双耳朵耷拉下来折在眼前,讨好地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着祁元夜的手心,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发出细细的呜咽声,好不可怜。
祁元夜瞬间什么气都消了,只能点着它的鼻子“严厉”地教训一顿,也不知它能不能听懂。不过,对于它一只小狗学着小猫折耳朵的行为,祁元夜是十分无语的,索性给它起了个小名儿,就叫“折耳”了。折耳倒是接受的很快,一听到这两个字,就屁颠颠的跑过来了,立起身子挂在祁元夜身上磨蹭。
折耳的脾气不是一般的大,除了祁元夜,谁的账都不买,也不吃别人喂的食物。祁元乾、方思文在经历了无数次挫折之后终于放弃了,一心一意改投了小猴子的怀抱。
祁元夜雕刻的是折耳追着自己的尾巴嬉闹时却栽了跟头的场景。小狗儿扑蝶似的捉着身后的小尾巴,尾巴一摇一晃从它眼前飘过。折耳起初玩得兴致勃勃,两刻钟之后,累得直吐舌头,却还是没能逮到尾巴,小家伙气的尾巴都乍了起来,毛茸茸的,竖着耳朵一口咬了下去,最后尾巴是咬住了,折耳浑身一抖栽了跟头,像个肉丸子一样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祁元夜几人先是一愣,半晌后哄堂大笑。折耳委屈地跳进祁元夜怀里,一下一下的舔着受伤的尾巴,喉咙里还发着“咕噜噜”的声音,冲着翰儿和方思文呲牙,祁元夜哭笑不得的查看它的尾巴,还好没破皮流血。安抚地挠着它竖起的脖颈,真不知是养狗还是养猫。
同色的两个木雕上,小狗一脸骄矜的侧头戏弄着自己的尾巴,一只前爪还努力的往后探挠,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不服输。下一个却是它抱着尾巴向一旁栽去,小脑袋藏在肚皮里,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黑豆似的小眼睛,委屈茫然、不解疑惑,让人忍不住失笑又很是心疼。
这才是真正的木雕,魏老三还是从他爷爷那里见过如此神乎其技的雕工,与之相比,他做的充其量是木工罢了。士农工商,工者卑贱,他一直不理解祖宗们为何会守着一门技艺传了数代,有些甚至为此穷尽毕生之力,原来工到深处便是师啊。祁元夜若是能再潜心磨练几年技巧,恐怕能超越他先祖,成为一代宗师啊。这也不过是想想罢了,堂堂侯府公子,怎会操持这等贱业,想来也只是一时兴致罢了。只可惜了他那天资,魏老三心下唏嘘。
魏老三有此感叹,却是因为他未曾见过祁元夜送给刘其琛的礼物,否则他就不会如此落寞了。
送给师父的拜师礼,祁元夜自是慎之又慎。
木料是他从一个倒卖香料的货商手中买下的白檀。白檀皮洁色白而有奇香,质地坚硬温润如玉,手感细腻光滑似水,十分适合雕刻人物。祁元夜原本是打算用它来做药材的,檀香辛温、归经,行心温中,开胃止痛,外敷可消热去肿,熏烧可驱瘟辟疫,是不可多得的良药。此时用来雕刻,也算是一物二用了。
一座木雕,一笔一划,祁元夜都在心里揣摩了数千遍,一刀一痕,都是他用布满血泡的手用心雕琢出来的。明月皎皎,那是他们一生中心最贴近的时候,没有利用伤害,没有谎言欺骗,以至于再回首时居然恍如隔世。
五寸见方的白檀木雕,刘其琛将祁元夜搂在怀里,俯身在祁元夜耳侧,好像在细说些什么。刘其琛面带微笑、眼神轻柔,右手抚着祁元夜的额头,左手自祁元夜腋下穿过,揽着他的腰。祁元夜的头枕在刘其琛手臂上,眼睛微闭,睫毛轻薄如雨,仰着头似是在认真听刘其琛耳语。他的手抓着刘其琛胸口,将衣衫扯出了道道褶皱。他们身下的被褥上刻着交颈而卧的鸳鸯,微缩镂空的拔步床左右立着烛台,火焰好似在随风而动。
他们仿佛是浑然一体,再容不得第三人插足。
祁元夜送出拜师礼的那一天是他的生辰,十一月初五,比祁威的生辰早了半月。白氏抱恙,祁元夜八岁的生辰宴,自然是不了了之。大房的众人照着往年的惯例送了礼物。祁威的金子,白氏的银子,祁元辰的笔墨,祁蔷的荷包。翰儿偷偷去银楼打了长命锁,当场就要祁元夜戴上,真是个记仇的小家伙。静心院里的人也表了心意,祁陆、祁柒的书简,吴妈妈、侍琴、香草的针线活儿,还有尹子枫的秋千,寒冬腊月,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仿佛一夜之间突然就冒出来了。张氏到底没来,连丫鬟也未曾出现,祁元夜摸着手中厚实宽大的衣物抿紧了嘴。
冬日的第一场大雪。祁元夜穿着厚厚的狐皮大氅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纯熙院走去,尹子枫沉默的跟在他身边,两人身后留下了两双大小不一的脚印,不一会儿便被纷扬的落雪掩去了痕迹,仿佛从未走过。墙角的一株红梅凌寒盛开,在银白苍茫的天地中独占枝头。那时,人们都以为这是奇迹,却未看到冻僵在枝丫间的南飞候鸟,太早盛开注定会过早的衰败。
师父煮的长寿面仍旧是盐多汤少面焦糊,祁元夜却一口不拉的全吞进了肚里。果然,大雪天吃上一碗热汤面的感觉,简直是暖到了心坎里。祁元夜摸着肚子来回翻看师父送他的玉佩,麒麟青玉腰佩上用楚文刻着“其琛”二字,通透的玉质清澈如水,光洁如月,一看就不是凡品。祁元夜本想推辞,却听刘其琛说这才是真正的入门礼,只好战战兢兢的挂在腰间,心想着回去一定要找个地方供起来。
酒足饭饱,祁元夜自袖筒中掏出红木方盒,扭扭捏捏地呈给刘其琛。若说拜师礼在刘其琛的预料之中,那么师徒温情的木雕就令他不知所措了。就连刘其琛自己都不记得他未蓄胡须是什么模样了,祁元夜的木雕却刻的一分不差。
刘其琛细细抚摸着木雕上的每一道刻痕,当日的情景不自觉地浮现在眼前,那是他半生中度过的最温暖难忘的中秋节。刘其琛握着祁元夜还残留着青紫的指尖,看着他安稳的睡颜,眼角滑下一滴泪珠,打在祁元夜瘦弱的手背上划出长长的水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