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星眠走到茶几边倒水,背影单薄而僵冷。
“不怎么弹了。”她轻声答。
陶野轻笑,说:“其实我会简单弹几下,朋友教的,你要不要听?”
夏星眠放下了手里倒了一半的水,走到钢琴边,轻缓小心地取下避尘布。
她严谨地把布叠好,抽出琴凳,仔细擦干净,直起腰看向陶野,“姐姐坐这儿。”
陶野走过去,拉着夏星眠一起坐下。凳子不长,两个人并排挨得有点紧,肩贴着肩,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体温。
陶野只放了右手上琴键,在中音区,大拇指滑了一下才找到音符「do」的位置,看得出确实是只会一点点的生手。
她每弹一个音符都要停顿一下,谱子应该是早就忘完了,只是在寻找潜意识的本能。
才弹几下,乐感优异的夏星眠就听出来了,这是生日快乐歌。
陶野弹了一半,终于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无奈地笑了下,“你可能听不出来,其实我弹的是……”
夏星眠把双手放上琴键,指下一串流畅的乐声响起,是带着复杂和弦的高阶生日快乐歌。
陶野便没有再说下去,配合地用双手打起拍子,合着琴声,细细柔柔地哼唱起歌词。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十根玉白的手指娴熟地游走在琴键上,像是一条条回到了海域的鱼,皮肤的每一寸都在这一方净土上发光。
女孩弹起钢琴时本就迷人,夏星眠弹起钢琴尤为迷人。
她身上有种距离感,与钢琴给人的感觉很像。华光下,温润又冰冷。
陶野看着她,拍子渐渐打慢了,哼唱的声音越来越小。
目光再也挪不开了。
半晌,她悄悄垂下手,将右手腕的袖口向下拉了拉,遮住那里的鸢尾花刺青。
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夏星眠的手指深深陷在琴键里,余韵沉闷地回响在屋内。
“为什么要做这些?”
夏星眠忽然看向陶野。
“我们只是意外睡过一次的陌生人,其实你真的没必要送我围巾,给我买蛋糕,更没必要推掉和陆秋蕊的见面留下来陪我。我们和同一个人有着瓜葛,你应该敌视我,和我争风吃醋的,不是么?”
陶野闻言,笑了笑,左手的拇指还隔着衣袖按在右小臂的刺青上。
她轻轻地摩挲着袖口。
过了半晌,才极轻地低喃:“都不容易,出来混,不是卖身体就是卖尊严。说不好听点,你我不过都是供有钱人玩乐的宠物,落难的狗尚且不会咬另一只落难的狗,我们……又有什么好争的呢。”
夏星眠十指不禁蜷起,扣紧了琴键。
“而且,你还只是个还在念书的孩子。”
陶野平静地盯着光滑的烤漆琴盖,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说实话,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做什么都自己硬撑着。我那时候过生日,也会想:要是有个人能陪着我就好了。”
“所以……”陶野缓缓抬起眼,与夏星眠对视。
短暂的停顿后,她说:“我懂你……”
夏星眠眼底红了,听着耳边的这些话,胸口积压已久的情绪忍不住涌动起来,都涌到了眼角,积成了泪。
陶野见状,取出一叠纸巾,微微倾身过来,把纸巾按在夏星眠的眼尾擦拭。
她离她好近,夏星眠都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清冽好闻的香水味,吸气时,还能感觉到一些对方呼吸时的热气。
或许是离得太近了,氧气稀缺起来。
夏星眠的脑子越来越乱,胸口起伏也越来越急。
她索性放弃了思考,眼一闭,直接搂上陶野的脖子吻她。
像是紧贴着这个寒冬里,她唯一敢奢望的温暖。
她吻偏了点,吻到了陶野的嘴角。
陶野没有推开她,反而抚着她的侧脸,稍稍偏头,让她们的吻更深一些。
夏星眠一边吻她,一边慢慢站起来,单膝跪在琴凳上,压着陶野躺下去。
陶野的背挨上了黑白琴键,发出「咚——」的厚重悠长的琴声。
夏星眠抬起头,解开陶野的纽扣,目光似浮羽般轻掠过她的身体,又低下头闭眼吻她:“姐姐,你真的好美。”
确实很美。这个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美得过一个衣衫半解的成熟女人。
她所有的韵味,所有的魅力,都被衬衣半裹在起伏若山的曲线里。像剥开一条缝的花,若隐若现的一瓣雪白的温腻,含露,饱满。
让人打心眼里觉得,除了用最柔软的嘴唇亲吻她,再没有更合适的与她产生联系的方式。
陶野捏了捏夏星眠的耳朵尖,笑了:“可我今天没有化妆啊。”
夏星眠:“没化妆也美。”
陶野努力撑起自己的腰,不让重量落在钢琴上,提醒夏星眠:“你的琴……”
夏星眠:“你比琴值得。”
和陶野的第一次,夏星眠喝得太醉,大部分感觉都忘了。这一次她很清醒,才发现,和陶野这样的女人,清醒的状态比醉酒的状态还要更容易让人迷失。
她也很快发现,想要寻找慰藉,做这种事其实比喝酒管用。
酒是冷的,陶野是热的。
酒是死的,那个地方是活的。
有些人由爱生欲,有些人由欲生爱。夏星眠的欲不是由爱生出来的,她也不会因为这一场欲就爱上一个没见过几面的陌生人。
她的欲,只是源于寒冬中动物求暖的本能。
“姐姐……”
一切都结束时,夏星眠流着汗,吻陶野的耳垂,轻声唤她。
陶野抚摸夏星眠柔软的黑发,“嗯?”
夏星眠半阖着眼,虚浮地凝视陶野的侧脸,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陶野明白夏星眠的意思。这样的露水之欢,其实本就不必谈未来。
“没事……”她仰起脖子,看着天花板淡淡地笑,“我不需要你对我负责。”
夏星眠抿了抿唇。
她忽然很愧疚。没由来的愧疚。
第4章
叫姐姐
“喂,你怎么一整个上午都在走神?”
中午第二节 课上完,周溪泛支着下巴看旁边收拾文具的夏星眠。
夏星眠旋上钢笔的笔帽,呆了一下,不太确定:“有么?”
周溪泛点头,“有啊,从第一节 微观经济开始,你眼睛一直都是木的。”
夏星眠低了低头,把下半张脸埋进米色的绒线围巾里,“哦……”
她回忆了一下,觉得自己可能是在想起今早那顿早餐时忍不住跑神的。
清晨,陶野醒得比她早,五点就买回来了豆浆和油条。
她醒来时以为陶野走了,坐在床上发了十分钟的呆,心里空得直窜冷风。结果却在出卧室门时看到陶野在整理装油条的袋子。
那一瞬间的惊喜,大概和她13岁参加市钢琴比赛以为自己是第三名最后却得了第一名的惊喜度差不多。
吃完早餐后,在沙发上,她很想在陶野的怀里靠一下。但她也很清楚,离开了床,她们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实在没什么借口去靠人家。
陶野却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似的,笑着伸手揽住她的肩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今天也要加油念书啊。”
陶野像揉小狗一样揉她的头发。
这个学校里无数的人把夏星眠看作天鹅、看作飞鸟、看作冻在冰坨子里遥不可及的花。
可夏星眠自己知道,更多时候,她其实就是一只需要被摸摸头的丧家之犬。
“学生会长!”教室门口一个高大的男生朝里面喊,“下午换届大会还是在二教B06吗?”
夏星眠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对那男生点点头,“对……”
男生后面冲上来另一个寸头男生,踮着脚往教室里看,“会长,下午见!”
高大男生笑着锤了下寸头男生的肩,“下午过后,你就是新会长咯。”
寸头男生使劲锤了回去,笑说:“走走走,今儿请你吃饭!”
两个男生开开心心地和夏星眠道别,拿着篮球跑远了。
周溪泛撑着桌子,嗤笑一声,“也就大一大二那些小白痴对「学生会」这种组织一腔热忱,白给校方干活儿,不拿工资还挺乐呵,真拿自己当个土皇帝。”
夏星眠无奈道:“喂,我还做着这个土皇帝呢,口下留情啊。”
周溪泛抬起腿,侧坐在夏星眠的桌子上,低下头看她,“大三的一半都要过完了,寒假要不要去我家公司实习?”
“我不知道……”夏星眠顿了顿,“我不确定陆秋蕊那边……”
周溪泛打断她:“我叫我妈给你开实习员工的最高工资,等你开始稳定赚钱,就可以不用跟着陆秋蕊了。”
夏星眠摇头:“陆秋蕊给我的钱很多,是普通工作赚不到的钱。我爸爸的债还没还完,我得想办法尽快还上,所以……”
周溪泛皱起眉,“可陆秋蕊天天羞辱你。”
夏星眠把最后一本书装进包里,站起身,轻声说:“人活着哪有容易的。”
周溪泛笑着叹了口气,“也对。钱难赚,屎难吃。人生铁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