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的?K.K吗?他知道什么?你是我的孩子,你做出来的事情我本来就有义务承担,我什么时候觉得你麻烦过?”
林雪迟颓丧地低下头去,哽咽:“对不起……”
喻江一时间没有接他的话,他抹了一把脸,像是无力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们沉默了几秒,直到喻江重新开口:“如果你还没有准备好,那么我们可以再推迟几天做手术,好吗?但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够想到最好的办法,只有这样才能脱身。相信我,你会做得很好,我会在你身边陪着,全程都会。等所有的事情结束了我们立刻就回西雅图,你照样上学,不会有任何其他的事情发生,好吗?我保证。”
林雪迟惶惶然不知所措。他思考的注意力已经开始追本溯源地挖掘,他到底怎么走到这一步来的呢?从前他一直避免去思考这个问题,他本来就不太擅长触碰哲学,何况他经历的命运实在经不起推敲,一旦深究就容易造成现实的崩溃。所以林雪迟从来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很少去碰哲学。他更愿意去接触实在的物质、实在的人体。
然而物质抛弃了他,他触碰到K.K真实的尸体的一瞬间明白,他被物质抛弃了,被他所认为的真实背叛了。所有的物质、所有可以触碰的实体以及这些实体构成的现实崩塌了。尸体带来了关于生和死的倒错感,它是介于在“存在”和“不存在”之间的特殊性,是一个非常脆弱的现实。从前林雪迟都习惯于接受这个现实,他的肉体是被赋予的,他的生命也是被赋予的,他只需要接受这个现实。然而现在不一样了,他觉得自己好像亲手摧毁了这个现实。
喻江现在是他最后一根稻草,他别无选择。
“我需要剃头刀、金属连接片、无菌手套还有……”林雪迟拿着购物单:“有人帮我吗?我要一个人做开颅手术?”
喻江挑眉:“我可以帮你,如果你觉得我帮得上的话。”
林雪迟瞠目:“你连哪里是无菌区都分不清,你帮得上什么?”
“好吧,”喻江笑笑:“你可以告诉我哪里是无菌区。再说我们不是真的做手术,只是做个样子罢了,无菌和有菌有什么区别吗?他心跳已经停了,你甚至麻醉都可以不用做。”
林雪迟愤愤不平抓起购物篮:“你没有学过生物基础理论吗?就算人死了,血液还是有静压的,你不想钻头打下去喷得满脸都是就最好老老实实每一步都做到位。”
“好好好,我以为你只要打开他的脑袋,找到小脑,切个口子,把脑球移动一下,然后盖上缝好就好了,没有那么难的。”喻江耸耸肩:“你们不是应该有拿尸体做练习的机会吗?”
林雪迟不想和他废话:“从现在开始,你给我熟悉所有要用的道具器械,我说什么你能立刻把那个东西拿给我,听到没有?”
喻江乖巧地点头:“好的,林医生。”
他们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找到所有需要的东西。
“我需要先给他剃头,把头发剃光之后看看他的脑袋,大概确定从哪里下手,不能随便在他脑袋上开口子。”林雪迟试探道:“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一边做一边放录像,我不是特别确定所有的步骤,有录像保险一点。”
“可以,如果你想一边看一边做的话,”喻江为他拉开车门,调侃道:“你要是想来点音乐和红酒我也能提供,安魂曲怎么样?很应景。”
林雪迟眼刀一横:“开什么玩笑。”
喻江莞尔:“我是希望你能放松一点,不是说产妇生产的时候会放音乐助产吗?”
“我们现在去哪里?还在旧金山吗?”林雪迟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色。
“去手术室,看看那块肉冻得怎么样了。”喻江说。
林雪迟心跳有点快:“嗯。”
车子途径开阔的滩涂,林木萧疏,芦花苍莽飘荡,在雪白的芦丛后露出一排浅蓝色屋顶的厂房来。天空有鸥鸟不断飞过,偶尔停留在屋顶交错的电缆上,发出尖锐的嘶鸣。
林雪迟下车来,冷风潮湿腥涩,将他的头发全都黏在脸上:“这是什么地方?”
“药厂。”喻江牵着他的手跨过芦苇荡:“这个地方刚刚搬迁完,二楼有个冷冻库非常适合保存遗体。你不是要无菌区吗?药厂的无菌区足够了吧?”
芦花拂过林雪迟的脸颊,柔软的触感激起微痒来。
林雪迟放眼天幕,偌大的透明色穹顶像一口水晶棺椁:“确实很适合放安魂曲。”
他们从后门进去,穿过空寂的长廊进入二楼冷冻间旁边的操作室。四壁平滑空荡,冷光源将室内涂成了统一的冰蓝色,中间一架手术床上放着黑沉沉的尸体袋,吊瓶架、显微镜、超声刀、止血仪、头架一应俱全。林雪迟讶然,这根本不像临时的小作坊,这是一间配备完整的高级手术室,哪怕他进正规医院实习,都不一定马上进这么漂亮的手术室。
他放下纸袋来,指尖微微颤抖,拉开尸体袋的拉链,露出冻成灰绿色的尸体来。警察身上的衣服还完好无缺,短刺的毛发上残余着水分结晶,稍微一扑就掉在尸体袋中,脸部的皮肤已经完全失去生命的光泽,像张毫无质感的粗纸随时可以从上面脱落下来似的,颈部的青筋因为冷冻处理微微隆起,纵横的脉络显得异常清晰。
“欢迎来到手术室。”喻江笑笑。
林雪迟做了一个深呼吸,伸手:“把剃头机和手套给我。”
喻江递过去给他,站在一旁看他干活。
剃头机细微的机械声显得冰冷贫乏。林雪迟转身洗了个手,拉过一旁的凳子来,扶着警察的脑袋开始剃头发:“有的教授会要求学生练习剃头,在神外有一句话叫做不想当一个优秀理发师的色情狂不是好外科医生。你知道他们怎么练习给病人剃毛发吗?”他没等喻江回答,低笑道:“他们免费给女孩子的私处做刮毛服务。一开始都是用小的类似手动剃须刀的剃毛刀,后来就直接用机器剃,不仅能练习还能骗炮。”
喻江回应似的笑了笑:“你也做过?”
细碎的毛发掉落在地上。林雪迟摇头:“没有。小时候我妈给我剪头发,剪得惨不忍睹然后她就带我去中国城里面找街边上的老师傅修一修,只要一美金很便宜。我回去找那个老师傅上了两堂课,给了他一点学费学的。”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干过这种事?”喻江索性也坐下来。
林雪迟斜乜,有点得意似的:“等你老了,我也可以给你剪头发。”
“为什么要给他脑袋上画线?”年长的教授求知若渴。
林雪迟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手迹:“这是切口线,事先标出来比较好下刀,一般开颅手术的口子可能不用这么大。我先预备着它切大一点,要不然我不好切。因为小脑结构你知道的,它收在大脑下面,不好动。如果只是普通做脑瘤手术就只在确定位置开个小口,最多也就是看到一部分脑组织而已。是左边吧?你确定一下。”
“嗯,左小脑。”
“好了,准备工作完成了。”
“你觉得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手术?”
林雪迟看了看表:“现在做也可以,说不定我能在十二点钟之前做完。”
喻江起身将门合拢关好,做了个请的手势:“那我们开始吧。”
第29章 手术
“上头架。”林雪迟将口罩带别入耳后。
金属头架被挪到床头,两端支架分别固定住头部两侧。调整好头部位置后,林雪迟做了简单的消毒铺单。
喻江站在他对面,递上手术刀:“开始吧。”
银亮的刀面倒映出医学生凝重的脸来。林雪迟接过手术刀的手微微发抖,他努力做了一个深呼吸。
冷光源打在脑袋上,皮肤呈现出惨淡浓浊的灰白色。刀口对着头皮切开,皮瓣与肉质翻扯开来,血液沾在手指上触感有些黏腻冰凉。林雪迟压着手抖说:“电凝。”
喻江在自己的托盘里面找了一会儿,递给他一个钳子。林雪迟按着皱起的皮瓣:“不是这个,蓝色像镊子的那个,刚刚没让你加热吗?”
喻江抖了抖托盘,摇头:“稍等,我再找找。”他转身去翻另外一个托盘。
林雪迟手上沾满了血,催促:“算了算了,头皮夹呢?”
喻江把托盘干脆拿给他看:“头皮夹长什么样子的?”
“FUCK!”林雪迟低声叱骂,五个指头被鲜血泡了:“白色的,很小一个很多个的!”
喻江终于找到了白色的头皮夹:“找到了找到了,不能不止血吗?他反正已经死了啊。”
林雪迟摇摇头,理论上开颅要用骨膜剥离器剥离骨膜,但那是对活人而言。而且他现在手上没有电凝,一层层切肌肉还会有更多血。头皮夹夹上后,他手指顺着一圈细细的切口伸入,一咬牙,猛地将那块头皮“滋啦”一声扯开,惨白的大块皮瓣顿时分离。
“纱布。”
盐水纱布覆盖好掀起的整块头皮和骨膜,牵引就算完成。林雪迟呼出一口气,他把光源拉近了一点:“电钻,你稍微退后点,免得等一下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