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萌端着一大盒子“狗粮”,放在邵一乾眼皮子底下,说:“你挑挑吧,有什么能看上的尽量拿,别客气。保不齐我前脚刚走,我老头后脚就给我烧掉了。”
邵一乾象征性的往里瞄了一眼,还真别说,真有几样东西他比较感兴趣——几叠子吃干脆面攒出来的英雄卡,几大盒子玻璃球,还有一叠旧式的电子游戏卡。
其余尽是些破破糟糟的破烂玩意儿。
陈萌蹲在一侧盯着他这个从小一起玩儿到大的小伙伴,突然想起了书里的一句话,“如月之曙,如气之秋”。
他的小伙伴此刻正低着头在验看箱子里的东西,低垂的眉目流畅舒展,耳朵尖儿上还有些微淡淡的红,仔细一看,他右耳的耳屏处还有个针眼儿大的小黑点,在黑与白的对比里显得极为突出。
陈萌默默地移开了眼,心想:“这真是前不久刚在教室里跟英语老师掐架对骂的蠢货吧?不像啊。”
邵一乾稀里哗啦地翻找了一通,只拿走了那叠英雄卡,问道:“全了?怎么没换个礼品啊?”
陈萌摇摇头:“差个关二爷,没集齐呢,听小卖店儿老板说那家干脆面倒闭了。哎,礼尚往来,你送我个啥啊?”
邵一乾惊呆了:“太不要脸了,你硬要塞给我的还管我要回赠……嘶,受不了你们这种书呆子,你要什么吧?”
陈萌:“‘西天取经’那个地图。”
邵一乾站起身,从自己兜里抽出一张小油布,往他手里一塞,挥了挥手:“拜拜!”
他那记忆绝对比不上一条鱼,人家鱼还有七秒的记忆呢,他简直连一秒都欠奉——这蠢货原路返回的时候看到了丢在草丛里的手电筒,这才想起来,他起先是打算出门找言炎的。
妈的!
他也不用出去了,二老和那小尾巴一前一后回来了。
言炎一回来就把鞋脱了,团成一个圆球蹲在院子的台阶上,把鞋子底的泥往下卡。他头发上还有草叶,脸上也灰仆仆的,似乎这一趟出门不是找人去了,而是找个地大物博的地界儿吃土去了。
邵一乾溜达过去,十分殷勤地帮他把那草叶子拿掉,马后炮似的关心道:“怎么了?”
言炎抬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吭气儿。
邵一乾摸摸鼻子,有种热脸贴冷屁股的爽感。豆大的孩子,嘿,牛劲儿一上来,脾气还不小。不就没护送你出门么,又不是欠了你八百万,再说我他妈也没那责任啊,爱理不理,不理拉倒。
老邵头端了一盆洗脚水在不远处坐下,乐呵呵道:“走夜路,一脚踩狗屎了。”
老邵头目前是个独臂大侠,生活自理能力基本丧失一半,脱袜子先脱了大半会儿。
邵一乾果断不贴这冷屁股,十分自觉地跑过去伺候老邵头洗脚去了。
于是……狗子接过了这个贴冷屁股大业。
它先十分奴颜婢膝地在言炎手边蹭了蹭,没有收到任何回应,而后它蹲在原地想了想,痛心疾首地迈着优雅的孕猫步走到一个角落,把拉出自己私藏的猪尾巴,提溜着存货堆到了言炎的正前方。
那猪尾巴简直烂得无法直视,然而狗子没有概念,还用猫爪把那猪尾巴往言炎的方向推了推。
言炎还没反应。
狗子“喵”了一声,重新挑了另一个角落,又拖出一条猪尾巴来。
言炎:“……”
他不说话,打定主意要看狗子到底能孝敬他几条。
七条。
参差不齐,有长有短,肥瘦不一,按照时间顺序堆成了一个小山丘。
狗子一声不吭地在那猪尾巴堆那里端坐好,眼睛里都是虔诚,其实心里嗷嗷难受,典型的“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
言炎几下卡完鞋底的狗屎,连正眼都没给一个,径直回屋里睡觉去了。
狗子一头倒地,卒!
第17章 祸害
隔天就是霜降,邵一乾起得格外晚,赖床赖出了世纪高度,逼得邵奶奶最后使出了杀招,在他被子里塞了个冰凉的铁秤砣……然而那都没把他弄起来。
三好学生言炎已经带好红领巾背着书包打算出门了。
邵奶奶撸起袖子,打算把邵一乾直接从黑甜梦里薅出来,正欲动手之际,被手短腿短的言炎拦住了。
邵奶奶狐疑的看着这个小不点儿:“?”
言炎努着嘴,颇有大将风范地挥挥小臂示意她往后退,然后三两下蹬掉自己的鞋,爬上了邵一乾那张坑爹专业户的床。
邵奶奶不明所以。
言炎扭过头来露出了一个十分狡黠的笑,然后伸腿就踹——他在被子的隆起处、邵一乾那疑似屁股的地方一连给了好几脚,一看就是公然泄愤,泄得十分痛快。
等脚底下那个梭子形的被子有了个动静的时候,言炎看情况不妙,立马下床穿鞋,十分乖巧地说了声:“姨妈再见!”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邵奶奶:“……”
不明觉厉,多大仇多大恨呐。
邵一乾可算醒了,他闭着眼睛穿衣服,闭着眼睛洗脸漱口,临出门前,还把馒头咬在嘴里,屁颠屁颠儿地找老邵头要那例行的一毛钱——别的他都记不得,就这个记得一清二楚。
老邵头那时候正在磨坊前做一天开工的准备工作,看见他眯着眼睛跑过来,脸上就笑出了一把褶子。
独臂大侠从自己裤兜里摸出一把毛票,然后蹲了下来,先赏了邵一乾这小兔崽子一个爱的巴掌和爱的拧脸颊,这才把一毛钱揣他兜里,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把他撵走了。
整个过程,邵一乾都是靠意志力来完成的,他边往外游荡边穿外套,荡到一半,脚步一顿,又原路倒了回来。
老邵头不明所以地“咦”了一声。
就看见这小王八蛋眯着眼睛,半披着校服——一只胳膊套在袖子里,一只胳膊还没来得及塞进袖管——两只手捧着老邵头那个纱布馒头手,鼓着嘴朝那上头吹了几口仙气儿,嘴里捣鼓着:“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着!”
老邵头:“……这跟我这儿降妖除魔呢?”
邵一乾又变戏法儿一样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头掏出一个圆骨碌碌的山楂丸,一本正经地哄老邵头:“爷,九九八十一天,仙丹,管长生不老的。”
他把那“仙丹”扣在手心里晃荡了一大会儿,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些胡话权当施咒,又把那破烂玩意儿塞到老邵头嘴里,这才心满意足地一去不还了。
老邵头:“……”
这俩小东西动作挺一致的。早上言炎出被窝前就跟条毛毛虫似的,拱到他眼皮子底下给了他一个奶气十足的啵儿,下了床还顺手把屋角的尿盆子端到茅房给倒掉了,看那架势,就差把他当个大宝贝似的供起来了。
就在方才,邵一乾也给他点了一把十分暖心窝的小火苗,老邵头觉得自己心里暖洋洋的,胸前有个小火炉,上面煨着一锅白砂糖,咕嘟咕嘟热得直冒泡儿,把老邵头要甜化了。
这老头自从伤了手,就由原来的一家人的铲屎官一跃而成了家庭重点保护对象了。
老邵头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在自己眉毛上捋了一把,又记吃不记打地摸出自己那烟斗,抽出那一叠子毛票最内层的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烂纸条,不慌不忙地点火把那纸条烧掉了。
这个幸福的糟老头在晨光熹微里自言自语道:“赚大发了,赚大发了……知足常乐喽。”
邵一乾那只空的袖管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胳膊塞了老半天都没塞进去,手就一直被迫在校服内衬的那层网面上乱撞。
他刚打算睁开眼看看这校服是被什么鬼玩意儿附了身,就突然被一股大力气一把拍到了门上,带得门上的灰尘齐刷刷给他盖了一层土。
邵一乾惨叫:“我靠靠靠!萌子!你活得不耐烦了……”
这话还没说完,突然就停住了——陈萌今天也不知抽得什么风,凑上来在他右脸上给了他一个三岁小朋友才会有的亲亲。
邵一乾这下彻底醒了,被吓醒了。
他鼓着眼睛看向陈萌,发现陈萌今儿格外人模狗样,他上面穿了件十分娘炮的纯白长袖衬衫,外面搭了个无袖的小毛衣,胸前上的校牌上还刻着几个字,“市实验一中附小”。
可他人就没那么体面了。他那一张脸被冻得发青,呼出来的气儿都是凉的,估计至少在风里站了不下一个小时。他的脸看上去有些憔悴,眼圈外围的一圈红还没褪下去,天可怜见儿的。
邵一乾不客气地推了他一把,抓着他袖子把自己脸上的口水蹭干净:“我他妈是隔壁班的小芳啊?”
陈萌抽了下鼻子,眼睫毛颤了颤,语速飞快道:“我要走了,老陈说我拿不了全市第一,年下过年也不让我回来,叫我自生自灭。我哪儿有那么大的本事,刚去就把人市里所有小朋友都掀翻啊,我想我八成是回不来了。我争取……”
他那一长串话还没叨叨完,老陈门前那俩黑色的小吉普“哔”得一声响了一下。
陈萌回头看了一眼,长话短说道:“……记下路线!我会回来的!”说完就狠狠握了握他的手,几步跑远了。
邵一乾简直恨不得在他屁股上踹他一脚,帮助他跑得更飞快一些。
然后他这才找到了为什么那只手一直伸不进袖管儿里的原因了——上次脱校服脱得太狂野,把那个袖管儿里外面颠了过来,导致这个袖管儿全都垂在了衣服内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