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了,那水还是热的,滚烫的。
所谓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邵一乾把这三个演了个全。那滚水甫一泼出来,一声惨叫冲天而起,那人简直是顾头不顾腚了,是这里也疼,那里更疼。这个不保,今后跟个被化学阉割的人没什么两样,那里不保,头皮都要被烫成汆白肉了。
邵一乾十分解恨地舒了口气,回过头来,一脸冰冷地对老英道:“你完蛋了,走着瞧。”
八岁的豆芽菜,平时生活作风也挺良好,除了打架斗殴没有别的不良记录,但心狠起来,叫一帮同龄的孩子瑟瑟发抖,有个别小女生都开始啜泣了。
他回身脱了自己的校服,还没等按在宋包包头上呢,宋包包也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突然拔脚就跑,跑得十分迅猛。
邵一乾抬脚就追,追至一处土墙围起来的小院子,宋包包放着大门不走,缩着身子从院脚下一个疑似狗洞的地方钻了进去。
邵一乾:“……”
别这么糟践自己成么?
他捏着鼻子,勉为其难也钻了进去,然后顿时就被眼前的场景震到了。
这个小院子里全然是个垃圾场,说它是个垃圾场,垃圾场恐怕都得跳起来抗议——各种塑料袋,酒瓶子,易拉罐,还有几条死猫死狗死耗子的遗体,似乎是被开过膛破过肚的,跟大型天葬场所差不多。
正面是个孤零零的砖瓦平顶房,宋包包也放着门不走,熟门熟路地从窗口跳了进去。
邵一乾几步跟过去看。
宋包包径直绕到里间的大桌子旁,“唰”地拉开大抽屉,邵一乾一个不小心,自己把自己舌尖儿咬了一下——那个抽屉里比别的地方都更叫他心下骇然,那里面从左到右整整齐齐地排两排官方大名为“管制刀具”的玩意儿,最清新脱俗的要算一把“王麻子”牌儿的剪刀,最复杂的要算那个……堪称妖艳贱货的电锯了。
估计是熊出没注意看多了……
宋包包一言不发地开始挑称手的武器,最后抓了一把弹簧/刀,转过身就要走。
邵一乾再淘气,在一些小打小闹的事情上分不清对错,但在一些最起码的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总还要一清二楚的。就比如说,他现在就有些后悔,方才落井下石地往那男人头上浇了一杯热水确实有一丢丢过分,所以这会儿理智终于战胜冲动,他眼疾手快地在宋包包膝窝那里踹了一脚,把他踹地扑在地上,骂道:“发什么疯!”
宋包包不为所动,爬起来继续走:“我去废了那狗娘养的。”
邵一乾咋舌,这宋包包看上去尖嘴猴腮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可他那狗胆说是包天都不为过了,是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还一万针”的狠角色。不过邵一乾总觉得,这还只是宋包包初露端倪的冰山一角。
不过,宋包包压根儿也没能走出屋门,自己先膝盖一软,跪了,同时,从他裤管里淌出来一线细细的水流。
邵一乾:“……”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那个扛着刀子要找人干仗的傻逼,还是这个尿裤子的蠢货。
他袖着手绕过去,小心翼翼地夺过那把弹簧/刀扔得远远的,试探着在他脸上拍了几下,询问道:“包子?菜包?肉包?豆沙包?”
他自觉这几个词儿都挺正常的,但他忽略了这个宋包包就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这几个词儿也不知触动了宋包包哪根脆弱的神经,他一愣过后,开始嚎啕大哭。
邵一乾耐着脾气听他嚎了一会儿,忍无可忍了,自己背过身去四处转悠——老实说,他还真不知道自己长了这么多年的小村子还有这个不同寻常的“世外桃源”。
屋子是背阳而建,阴冷非常,空气都是冰凉的味道。四壁上挂满了灰尘,在墙壁当中的地方挂着一张年代久远的结婚照。那结婚照上的男人和女人相互依偎在一起,手上的戒指都粲然生光。
不过……那俩人的脸都都被剪刀刺花了,在这个阴冷的小房子里,越看越瘆人,邵一乾跟着就抖了一下。
除此之外,只有一张床,和一个保险柜……要是萌子在,下次一定要带他来长长见识。
邵一乾那勘称饕餮的好奇心乍起,挡都挡不住,不住地脑补这个宋包包究竟什么来历,可巧,那窝囊废哭完了。
宋包包自己爬起来,十分脆弱地说了一声:“哎你来拉我一把,我腿软。”
邵一乾也没跟他客气,上脚把他踹了起来,好奇道:“这什么地方啊?”
宋包包往那张床上一倒,脸埋在被子里:“乱葬场、坟堆、垃圾场、我家,看你爱怎么叫吧。”
邵一乾眼珠子都瞪出来了:“放屁吧?”
宋包包神经质地浑身抽了一下,慢吞吞道:“我骗你有什么好处?我家,货真价实的我家。那一对狗男女离婚了,男的在外头包二奶,女的在外头找姘头,早离婚几百年了。”
他说完就站了起来,几步走到那个保险柜的旁边,十分熟练地拧了三两下,把门打开:“哥哥我别的没有,穷的只剩下钱了。男的给,女的给,都觉得挺对不起我,”他顿了一下,“其实比起他们的钱,我更想要他们的命,你说他们怎么不干脆刚生下我的时候就一屁股把我坐死了事?”
邵一乾觉得自己也挺财迷的,但他的第一感觉是厌恶,比起摞起来的百元大钞,他似乎更钟情印着各族人民的一毛钱。于是他视线一滑,从那一叠子钱上略过,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要那么多刀干什么?也是因为钱多?”
宋包包摇摇头:“不是,我夜里害怕啊,没有个东西防身,我就睡不着,电锯不发出个动静,我就心里不踏实。”
邵一乾眼角扫过窗外那些被开膛破肚的猫猫狗狗,心里有个奇怪的直觉——杀害那些猫猫狗狗的罪魁祸首,简直都不用猜了。
他一边觉得以后尽量和这个宋包包划清界限保持距离,一边又实在察觉不到宋包包身上有任何一点叫人恐惧胆寒的地方,他那些管制刀具似乎都只是一种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表现,是个纸糊的老虎,压根儿经不起一戳,而在那窗户纸背后,则掩盖了一个没爹没妈的孩子对于未知世界深深的恐惧。
事实是,他觉得自己面前这个尖嘴猴腮招风耳的人,其实是个可怜人,跟有娘生没爹养的傻子一样,是个弃儿。
邵一乾忍不住又想起那天的话:“你不过是仗着有我们这一大家子人给你擦屁股、收拾烂摊子罢了,你有什么能耐呢?”
他想到这里,忽然有些烦躁,十分想选择性失忆,想把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都从脑子里赶出去。而后没有原因的,他手心突然发起烫来。他抬起手掌,手心里空空的,盯着看一会儿,有一个虚无缥缈的“十”字开始隐隐闪现……
邵一乾又惊呆了!妈的!这一天别的没看见,净他妈见鬼了。他眨了眨眼,手心上又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不过那天邵奶奶给他划这个“十”字的时候,到底说了个什么呢?他模仿她的口型,试图找出个蛛丝马迹来……但邵奶奶嘴角的皱纹太多了!太影响发挥了!他模仿到一半,到最后连邵奶奶当时那嘴皮子是怎么掀的、掀了多少下都搞混了。
“你怎么了?元神出窍了?”
宋包包突然拽了他一下。
“啊!”邵一乾下意识就喊了出来,不为别的,宋包包满脸血的模样突然出现在视野里,跟从地缝里钻出来的小鬼似的,十分惊悚。
他不客气地喷了他一脸口水,暂当了个人形喷壶,愤愤道:“滚去把你那脸给我擦干净再说话!”
宋包包“哦”了一声,从床底下摸出一瓶雪花啤酒,十分利索地在窗台沿上搓开盖,提溜着瓶底往自己脸上倒,倒完了以后,十分随意地用那一床脏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被子往脸上一盖一擦抹,洗完了。
邵一乾一下往后弹了几步远:“够任性,你那么有钱,就不能给自己这猪窝捯饬捯饬?太恶心了。”
宋包包把一叠子钱揣自己兜里:“我只是偶尔住这里,这是那一对狗男女给我物质慰问的联络站,我就是要他们看看,苍天呐他们的小杂种过得好惨啊,这样他们给的就多了。”
临出门前,宋包包又把那把弹簧/刀揣自己身上,说:“走走走,去网吧,你上次把那黄毛踢残废了你知道吗?石膏裹了半个月了,这几天正重点撒网打算捞你呢。”
邵一乾本来不想掺和这浑水,又听他说有人上赶着找他不痛快,顿时觉得手痒脚痒,还觉得长痛不如短痛,早晚都得比个你死我活,择日不如撞日的,也别等什么时候有心情了,就今天吧。
算起来,好久没打过群架了。
于是他从那两排刀里拎出来一把很不起眼的水果刀,说:“走。”
至于学校那一对狗男女,就算再不济,这会儿都应该卷铺盖跑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邵一乾自此在邪路上越走越远,在考虑要不要搞个老板x师爷的番来拯救一下三观……
第19章 复仇者
别看这俩人都揣着刀子,其实一个比一个怂。就说宋包包,他也就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脓包,偶尔心血来潮,想报复报复社会,血热了那么一两秒,前脚才刚踏出门口,就犹豫上了:“我就带把刀……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