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的世界总习惯性地比现实清新可人。
“回来再拍呗!”丁木一边说着一边走近他。
“回来,雾就散了,散了就不美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机递给丁木。
他的手机是红色的,一个有浓密鬓角的男人的侧脸当壁纸,背面粘着的绿色的塑料钻石构成一个圆形,钻石闪闪发光,因为它有很多表面,如一个人有八面,便玲珑。
红色的手机,绿色的钻石,红配绿相配得很美。他的绿色外衣和丁木的红色外衣相配得也很美。
揣无从穿着一件黄色的外衣孤零零地站在一边儿观望。
她好像和“黄”特别有缘分。回眸一笑,经常像黄片里的镜头;长着淡黄色斑点的皮脂腺异位的唇与焦黄的牙齿长相依偎;等待如意郎君,等到黄花菜都凉了,还是黄花闺女;爱情在她心中已具备了黄粱一梦的印象;信口雌黄已经是她鲜明的个性。
但信口雌黄只是她的一个娱乐方式,当她信口雌黄的时候,她心中有数,知道自己是言不由衷的。
他在枫树林里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望风怀想状,低头浅笑状,希望摆出一个可以诠释他的忧愁,透露他想要的自由的姿势。
当众孤独,一直是他的向往和追求。
手机发出“咔咔咔”的声音,便留住了这场雾,留住了枫树林,留住了张西兮在雾中的枫树林里的望风怀想和低头浅笑,真划算!
在这氤氲叆叇的天气里,三个人在街上并排行走,俨然是行走的交通信号灯。
形形色·色的人,布景在大街小巷,或形单影只,或三五成群,或静立等待一个对的公交,或和他们三个一样,安步当车。每一个人都好像可以讲出风光旖旎的故事。
临近中午的时候,他们在一家店停了下来,不记得已经走过多少家店了,想买到称心如意的衣服,原来,也是需要长途跋涉的。不知不觉中,雾已经散去,视线清晰而明亮,眼前是一个少见的明媚的艳阳天。
第10章 须知浅笑是深颦
“这是近期的热门货,买的人很多。”一位女导购指着一件亚麻色外套兴高采烈地对揣无从说,那姿态如黄鼠狼见到鸡,老鸨见到客官。
“买的人很多我不买,撞衫的几率太大。”揣无从气定神闲地说。
“一样的衣服不一样的人穿,差距可能是天上人间,你试试看。”这位女导购言语相劝着。
揣无从重新仰起头看这件衣服,迟疑着。你如果看过她笑的样子,再看她此刻迟疑的样子,就会有女子弃娼从良之感。这件衣服几乎没有图案,连商标都被隐讳地刺绣在衣服里面,这一定是一件固执的衣服,固执着自己的美学原则。衣服的右侧有一个月牙形状的兜兜,它只有这么一个兜兜,一条橘红色的塑料拉锁为了迎合兜兜的边缘而蜿蜒,拉头柔软而长长的。
“试试呗,这衣服挺漂亮的。”张西兮抬手摸着这件衣服风和日丽地说,心里想的却是他的还没有开始买的吉他。
“试试吧,这衣服的确挺漂亮的。”丁木和张西兮一唱一和着,并没仔细打量过这件衣服。
女导购见机行事,紧忙用钩子把衣服取了下来。
揣无从脱掉身上穿的黄色外衣,交给丁木。
“你穿上这衣服肯定好看。”女导购边说边一个劲儿地把衣服往揣无从身上穿,那架势好像要给一个即将咽气的人分秒必争地穿装老衣服。
“我不穿上这衣服就不好看了吗?”揣无从一边衣来伸手,一边斜着眼睛说。
女导购见遇到的不是善茬,便更加殷殷勤勤地说:“当然不是了,你不穿上这衣服也好看,虽然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狗配铃铛跑得欢’,但你属于天生丽质型的,不穿衣服也好看。”
“不穿衣服,那是给别人好看。”丁木一语天然万古新。
女导购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但不再解释了,因为短时间内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解释,便快刀斩乱麻地进入了下一话题。
“来,照照镜子。”女导购边说边把揣无从带到店门口的镜子前。
透过门玻璃,揣无从看见一对儿男女正经过店门口,女生往店内看了一眼,刚好与她的目光相撞。男生笔挺地经过,她只看到一个侧脸,但她知道是谁。
揣无从已然走到镜前,女导购站在她身后。
“好好照照镜子,看看,是不是里外都不是人了!”女导购兴致勃勃地说,“里外都是天仙。”
幸好揣无从不知道有一句歇后语叫“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否则,这位女导购,你卖衣服?你卖你舅妈衣服吧!
“好看是好看,但我不喜欢买热门货,容易撞衫。”揣无从强调着她的购衣观。”
“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女导购孜孜不倦地说,“以你的姿色,撞衫,你也是‘撞’的那一个,而不会是被‘撞’的那一个。”
“当然。我,不施粉黛,粉雕玉琢;略施粉黛,倾城倾国。”揣无从说得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真让人觉得幽默。她是真喜欢用自夸来自嘲啊!
和大多数人一样,揣不从喜欢别人的赞美,但不喜欢别人的带有嘲讽的赞美。
女导购对她的赞美听起来是多么情真意切啊,不像丁木对她的赞美,别有用心。
“多少钱啊?”揣无从仰着头问女导购。
“480。”
“太贵了,拉倒吧。”揣无从把衣服脱下来,准备离开。
“多少钱你能拿啊?”
“200块钱。”
“200块钱,真拿不了,进货都进不来,你要诚心拿,你就给我290。”
“你也别290,你要诚心卖,你就250。”
学生的社会经验不足,连讨价还价都这么有趣。
“你就290!”
“你就250!”
“你就290!”
“你就250!”
两个人进入如火如荼的讨价还价中。
两个人真是棋逢对手,旗鼓相当,不相上下。
“290和250也差不多少。”女导购快速眨着眼睛,侧歪着头,故作思考状。
“的确差不多少,二百九等于二百五加三八加贰。”丁木说。她和揣无从住在一个寝室时间久了,嘴被揣无从传染了。
“这孩子数学可真好,张口就来!”女导购笑盈盈地言辞中肯地说。
“行啊!算你250!货卖识家!”女导购又笑盈盈地一锤定音地说。
“你要早点算我250,何必费这口舌呢!”
“我不寻思你能算我二百九嘛!”
人无根本,水食为命。三个人已经格外饥渴,他们开始觅食了。
“少吃点吧,人怕出名猪怕壮。”丁木开着揣无从的玩笑。
“人怕出名猪怕壮和我吃得多少有啥关系啊?”揣无从眼睛瞪溜圆地问。
“吃多了你不胖嘛!”张西兮循循善诱地说。
丁木噗嗤笑了出来。
“胖就胖,性感离不开肉。”揣无从一边咀嚼食物一边说。
被食物弄花了的口红让她看上去像一个喜欢茹毛饮血的动物。
“人越嬉越懒,嘴越吃越馋。”丁木自言自语着。
“我看见肖夏了。”揣无从晴天霹雳般说。
这是她的一种说话方式,从一个话题直接到与上个话题风马牛不相及的另个话题,且声势浩大。
“在哪儿啊?”张西兮和丁木差不多异口同声。
张西兮和丁木,脸都微微泛着红,都感觉被对方洞测了心思。
“在我买衣服的店,我看见他经过店门口,不是一个人,一个女生挽着他的胳膊。”
“他对象啊?”张西兮问。
“他对象。”揣无从不知道具体情况,就说女孩是肖夏的对象。
但这次,她信口说出的话是正确的。
“女生漂亮吗?”丁木问。
“不漂亮。”揣无从摇摇头,流露着轻蔑的目光。
听到这里,张西兮的心里有些欢喜,欢喜她不漂亮,欢喜揣无从都不觉得她漂亮,但是,是相对的欢喜,相对黯淡的心情而言的欢喜。
“丁木,你不是说要买个蓝色的胸罩吗?”揣无从继续发扬着她“晴天霹雳”的说话方式。
丁木瞪了揣无从一眼,不满她在张西兮面前说买胸罩的事。
“为什么要买蓝色的啊?”张西兮天真无邪地问。
“因为蓝色有大海的感觉。”揣无从越俎代庖地回答。
“你渴望海浪的呵护啊?”张西兮笑着问,不再天真无邪了。
他说话的尺度蛮大的,这可能和他右脑发达有关。
“她渴望一双具有海浪的温柔的手呵护。”揣无从乐此不疲地回答。
“谁说海浪一定温柔,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张西兮气壮山河地说。
“吃饭也堵不住你俩的嘴,有意思吗?”丁木有些生气他俩拿胸罩说事儿。
“没意思,因为我还没买我的吉他呢!”张西兮又像个小孩儿似的,他总是这样,那张脸可以飞到成年,又可以轻易回到童年。
在这一天太阳落山以前,他们终于来到了这条陈列着好几家琴行的街。
张西兮选择了一家琴行,只因这家琴行的名字是“华夏俏俏声”。
各种各样的乐器,琳琅满目,让人望而生畏,生出一些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