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个地方。”她仰头指着浴缸上方的天花板,一处一平方米左右墙皮脱落的地方,像人的皮肤擦掉了表皮露出真皮层。
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两罐油漆,两个塑料盆,两支滚动轮,把两罐油漆分别倒入两个塑料盆,再倒入香蕉水,一场滚动摩擦就要开始了。
他拿起一支滚动轮,蘸了蘸料,滚动轮的杆儿开始像一根伸缩鱼竿一样变长。
“先来底漆,这就像是化妆品里的粉底,”他一边干活一边说。
“你的联想能力还挺强的。”
“为什么不说‘挺强的’而要说‘还挺强的’,我出乎了你的意料吗?”
“我对你没什么意料。”她笑出了声,用笑声缓解话语的犀利吗?
“我倒是对你的材料有兴趣。”她接着说。
“我的什么材料啊?”
“我刚闻到了一股香蕉的味道。”
“恩,它是和香蕉挺像的。”
此时此刻,共处一室的孤男寡女的对话不知不觉陷入了一种后知后觉的暧昧。
“香蕉的气味是从哪儿来的呢”
“噢,我在涂料里添加了一种气味像香蕉的稀释剂。”他话音刚落就又马上说,“你是语文老师吗?”
他要错过这个话题,因为香蕉水的味道是对人体有伤害的,继续谈这个话题可能是不好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的联想能力还挺强的。”
“从哪儿联想的?”
“我看你这有一本《高中语文文言文大全》,还有一些教辅类的书。”他的目光斜视着马桶旁的矮书架。
“你喜欢厕读吗?”他接着说。
“没有人喜欢在厕所里读书,是如厕,顺便读书。”她一字一铿锵地说。
“再来面漆,底漆是粉底,面漆是粉饰。”他一边说一边拿着另一支滚动轮在另一个盆中蘸着。
他娴熟地干着,她仰着颏儿看着,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结婚了吗?”他问。
这是一个唐突的问句,但他觉得这样的唐突是值得的。
因为所有因为爱情的唐突都是值得的。
“我像结过婚的人吗?”她摆动着脖子抑扬顿挫地说。
“看你的脸不像,看你的手像。”他的目光配合着他的话,先是看她的脸,然后看她的左手,看她的左手时,流露出惹人怜爱的淡淡的忧郁。
“可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啊!”她右手食指放在鼻孔下咯咯地笑。
“你左手的无名指,戴着戒指。”他吞吞吐吐地说。
一枚银质的蛇肚戒指,便宜喽嗖的,孤零零的。
在她心里,戒指这种东西,如果是自己买給自己,意思意思就行。自己买的钻戒都不如意中人送的草戒来得荣耀和尊贵。
“原来如此啊,我还以为我的手有多老呢!”她把双手放在眼前,露出些许笑容,在笑容中眼睛有些许红,从些许红的眼睛中可以看出她的些许清苦,小姑独处的清苦。
“我没有结婚。戒指是随便戴的。”她正面回答了他的问题。
“那你有男朋友吗?”
“有,以前有,现在没有。”她平静如水地说。
随着她的话一字一句地展开,他的心的经历是“咯噔一下——舒缓——默然欢喜”。
“你一个人生活吗?”
“现在是,不久就不是了。”她竟然不反感陌生的他问这问那。
她的话音落下,他看上去有些不安。
“为什么?”他的目光又流露出惹人怜爱的淡淡的忧郁。
“隔壁家的狗怀孕了,答应给我一只。”她笑了。
她好像是故意拿事实和他开玩笑。
“一个人的生活怎么样?”他用关心的语气问。
“一个人的生活,如大漠孤烟直。”
“怎么说呢?”他瞟了她一眼,目光仍流露出惹人怜爱的淡淡的忧郁。
他的忧郁如《关雎》,哀而不伤,也许他擅长忧郁。
他初中毕业,背过的诗,屈指可数。但凑巧,“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他是背过且记得的,这不能不说是缘分。
“单调而孤独。”
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诉说孤独,如对着这个男人跳脱衣舞。
在120平方米的房子里独居,哪里能不孤独?
“修好了。”
但他却懒得收拾工具。
“多少钱?”
他眼睛眨了几下,然后说:“1024。”
按平时,他会说“一千零二十四”,这次他却以只报阿拉伯数字的方式报数目,他说“1-0-2-4”。
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一平米左右地方儿就1-0-2-4?你镀的是金啊?”她有些急躁,心想自己是被讹上了。
按平时,她也会说“一千零二十四”,但这次在他的带动下,她也说了“1-0-2-4”。
“我先给你打五折。”
他不慌不忙地笑,露出唯一一颗虎牙,一颗整齐牙齿中的虎牙。
他笑时,如果不是笑不露齿,虎牙在他的唇齿中就耀眼夺目如钻石。
他的笑容也如《关雎》,乐而不淫。
“打五折也太贵了吧?”她依旧有些急躁,虽然他刚刚的笑,撩拨了她的心,虽然他刚刚展露的虎牙让她想去亲吻他的嘴唇。
我们不都意淫过眼前的人吗?何况,她是一个单身女人。
“别急,我说先给你打五折,你算算五折是多少?”他把重音放在了“先”字上。
“原价是1024,五折是多少?”他补了一句。
为什么补的这一句还是说的“1-0-2-4”呢?
她眼睛眨了几下,她和他思考的动作如出一辙,都是眨眼睛,然后说:“521。”
她一说出来,他就笑了,因为她说的不是“五百二十一”,是“5-2-1”,他期待的“5-2-1”。
像过年时大人故意把“福”字贴倒,诱使一旁打下手的孩子,说出“福倒了”一样,他浪漫的计谋得逞了。
“521,再给你抹一块是多少?”他笑语。
“520。”
他又占了她一次便宜。
“520,再给你打1折是多少?”
“52。”
按他的收费标准,他应该收100块的,但他只收了她50。
“既然会在卫生间洗澡,为什么装修时不把卫生间的墙壁贴上瓷砖以抵挡水汽对墙体的入侵呢?”
“这是所老房子了,我7岁那年的房子。当初如何装修全由他做主。他或者没有想到,或者根本就对如何安置这个家没什么热情。他对如何安置这个家没什么热情,他也要安置这个家,因为他有对大男子主义的热情。”
他,是指她父亲。
这房子以前是她父母的,她以前和父母一起生活。
父亲宁愿自我安慰也不愿意和母亲make love,母亲在父亲心中的吸引力都不如一个充气娃娃,但父亲还是会耐着性子满足母亲,毕竟她是他的妻子。
24岁,她大学毕业那年,父母终于结束了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的婚姻。
“我想是时候了,我要过我想过的生活了。”
“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新婚之夜,我就觉得你不对,曾经一度,我觉得你是阳萎,于是给你买药,给你喝十全大补汤,给你买性药,但吃了多少都不见效。每次都是早上趁着晨勃应付我,你对我根本就是硬不起来。”爰爱老师的妈妈佟琪说。
父亲和一个男人私奔了,他是他的战友,在没有女人的日子,他们相爱过,他们相爱过就永远地相爱了。
母亲到南方一个惬意的小城别抱琵琶了。
房子就只有她一个人住了。一个人住且无人问津,但也要住得舒服,所以她常常对这个房子修修补补。
“楼道里贴的电话是你的吧?”她问。
“对。”
“打到我手机里的电话是你的吧?”他也问。
“对。”
“你叫什么?”他问。
“冷爰爱。”
“你叫什么?”她也问。
“邱楷。”
虽然互问了名字,但他们不知道在对方手机电话簿里自己是什么名字。
临走的时候,她塞给他三个橘子。
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
从此两个人互通有无到如今。
第8章 暗恋
“九月到底不是吃苹果的季节,和糠了的萝卜一样。”揣无从斜倚在床上,玩弄着手里的被她啃过的红苹果,眼神幽怨带着些水性杨花的味道说。
如果她吃的是香蕉,而不是苹果,她的搔首弄姿便如虎添翼。
“我还是吃即将罢园的西瓜吧。”丁木拿起水果刀从昨晚吃剩的西瓜上切下一牙,用敝帚自珍的语气说。
“你现在吃的西瓜,是属于八月份的。”
“终于等到七八月份吃西瓜的季节,我对你的爱还依然很直接,不是我不懂婉约,而是你过于美丽,桃李从来不言语,仍吸引人们走去……”丁木出乎揣无从意料地唱了起来。
“这是谁的歌啊?旋律不错,但你唱得不好。”揣无从一副资深乐评人的模样。
“我唱得不好,但目前除了我,这歌谁也唱不了。”
“难不成这歌是你写的?”
“对啊,这歌是我写的。”丁木的眼睛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骄傲。
“你能用吉他弹唱吗?”
“吉他谱还没谱好。”
“你买的苹果多少钱一斤啊?”丁木不想再谈论这首歌了,因为她明显感觉到,在谈这个话题时,揣无从是处于弱势心理的,便将谈锋突然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