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萧萧漫无目的地四处看,这里所有东西都是标准化的,即使有很讲究的前房客住过,一样的空调,一样的壁柜,一样的弹簧门扣……书架的角落上,最简单的白色镜框里面装着一张照片,似乎是一家三口,站在中间的应该是袁一寰的妈妈,别的他看不清。
马萧萧移开眼:“你这里很好。”
袁一寰在转椅上坐下,转了过来:“对面有黑人住,不过平时还好。安静一点,没有你那里热闹。”
马萧萧说:“自己住挺好的。”
袁一寰说:“和室友怎么了?”
马萧萧说:“没有。”
袁一寰说:“壁橱里有个twin size,今晚要住这也可以。如果想回去,请Net过来送你?”
卧室里暖和多了,马萧萧发觉毯子还裹在肩上,扯下来,慢慢地叠好,说:“可能要打搅你,我室友……的儿子过来了。”
“喔,结婚了?”
“儿子和太太在密苏里。”
“异地?”
“暂时异地。”
袁一寰点头:“我外导以前也是这样,一周回一次家,儿子青春期,和他不亲,他是西班牙裔,儿子吵架的时候骂他,go home Spic!他很伤心。”
马萧萧问:“后来呢?”
“太太原先在哈佛,为他辞职了,带着儿子过来这里做associate prof.,做到现在。”
马萧萧慢慢地说:“我室友在国内结的婚,读博的同学,出来联培,不想回去了,让老婆也出来。学校扣住护照,八十年代,要退了培养费才放人,从本科退起。他老婆家拿不出钱,他家拿了双份。这才出来了。”
“那现在?”
“他到三角区做项目,过来两年。”
“儿子多大了?”
马萧萧说:“在这里生的,很晚,上高中,十六……十七岁。”
袁一寰笑了笑,仿佛想到了什么,说:“也是叛逆期。”
马萧萧握紧膝盖上的毯子:“可能……我不是特别理解。”
“不能理解什么?”
“我自己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他们……做生意,很忙,不太会表达。”
“所以?”
马萧萧还没答话,外面一阵欢声笑语夹杂着口哨。大概是庆祝的学生开着车路过。袁一寰很有耐心地偏头听着,直到重新恢复安静。
马萧萧心里慢慢安定下来,说:“这样就累积了很多问题。我自己是学心理的,长大以后,能有意识地去调整。但是……还是有很多事情,我没有办法理解,没有办法用学到的知识去解释。”
他看着书架上的照片,看不清楚,但他还是看着。
袁一寰发现了,却没有作声,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马萧萧扭过头,问他:“你有没有跟母亲争过父亲?”
袁一寰一脸平静:“潜意识中,有。”
马萧萧:“……”
马萧萧说:“对不起。”
袁一寰摆摆手:“没有关系,弗洛伊德的两*性观念很落后。”
马萧萧说:“这只是一种情况,不代表所有人,我懂得原理,但是不能理解……儿子和父亲真的……我现在不想分析。”
他闭上眼。
袁一寰的脸色有一点变化,但很快恢复如常,说:“你看见了。”
马萧萧点头。
两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只有微微的电流声和钟表滴答。落水管的声音已经若有若无,雨似乎停了。
袁一寰把椅子转了一圈,起身来,也坐在床上,是一个安抚的距离。
“你谈过恋爱吗?”袁一寰问他。
马萧萧犹豫了三秒,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和男孩子?”
马萧萧睁开眼。
袁一寰马上说:“对不起。”
马萧萧说:“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是同性恋,他曾经建议我和他试一试,但是……不行。”
袁一寰说:“你不喜欢男孩子。”
马萧萧说:“可能只是不喜欢他,我不知道,后来没有再试过。”
袁一寰点头。
马萧萧问:“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你刚才问我,和母亲争父亲,而不是和父亲争母亲。我觉得你在这种状态下,应该不会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来设想,即使是看到了什么。”
马萧萧说:“我大概也想过,但是……我不知道……”
袁一寰说:“不需要太困扰,我随口一问,这只是人生很小的一部分,很多人都搞不清楚。”
马萧萧说:“我同意。”
袁一寰问:“他看见你了吗?”
马萧萧一愣,才意识到谈话绕了回去:“看见了。我回家,打开了灯。”
袁一寰微微皱眉,仿佛在努力思考。
“我马上就出来了……”马萧萧掏出手机,再次确认了一下,“他没有联系我。我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袁一寰马上问:“你的护照、银*行*卡、电脑?”
马萧萧细想,一阵害怕,强自镇定,说:“都在包里。家里只有DS2019,国内的学生证,锁在抽屉里。”
袁一寰又是一阵沉默,摊手,仿佛松了一口气,却说:“我不知道怎么办。”
马萧萧用力呼吸,说:“谢谢你……我现在也不知道,但是觉得明天早晨起来,我就会知道了。真的很感谢你。”
袁一寰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说:“我建议,先让他知道你安全,也不用担心你去报警,找社工,或者告诉其他人?”
马萧萧努力镇定,快速酝酿了一下,“那么……请你帮忙,给他发一条信息……就说你是我的朋友,我告诉你我去看了球赛庆功,淋了雨不舒服,让你陪我去医务中心,再给他发个信息,说今晚不回家。”
袁一寰单手扶额,沉默不语。马萧萧又问:“这样说合适吗?”
袁一寰说:“没有听懂,人称太多,你再讲一遍。”
马萧萧:“……”
马萧萧蹲在浴室里,看烘干机转衣服。
袁一寰举着一个床垫,默默地飘过客厅。
马萧萧赶紧过去帮他:“这个……要拿吗?太麻烦你了。”
袁一寰:“你淋雨了,你睡里面。”
马萧萧:“不用,怎么好意思。”
袁一寰:“没有关系。”
马萧萧:“不行不行……”
袁一寰:“不要客气。”
马萧萧:“不然我们咚追?”
袁一寰:“……”
石头对石头,剪子对剪子,布对布。
马萧萧大喊:“你豁我哦!”
袁一寰说:“耍这个啷个豁别个,豁你不晓得给你赢嗦?”
马萧萧一想,也是。
袁一寰看看卧室,说:“其实我不介意。”
马萧萧:“……”
马萧萧连忙说:“其实我也不介意,不麻烦就可以。”
袁一寰示意他先把床垫靠在墙上,一脸平静:“不麻烦,又不是要和我试一试。”
等他转身走了,马萧萧才反应过来:“!”
黑暗之中,感觉到身旁的呼吸均匀了,马萧萧才小心翼翼地翻过身来,平躺着,看着天花板。
他又窥见了一个人的秘密,而世上又多了一个人知道他的秘密——之中的一个。
人是很脆弱的,所有的行为都有原因……需要更多的时间整合意图与结果信息,以做出合理的道德判断……在道德判断阶段,被试对伤害未遂的反应甚至比意外伤害更大……
马萧萧闭上眼睛。身边的床垫突然动了动。他眼睑一颤,没有睁开。
袁一寰起来了,下了床。马萧萧躺着不动,听见百叶窗的珠子拉绳窸窣,袁一寰在开窗。
他有点奇怪。似乎有冷风吹进屋子,刮过他的脸,他想假装翻身,裹进被子里。只听袁一寰拍了两下手。
马萧萧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一对尖耳,长长的尾巴的剪影,钻进袁一寰怀里。他抱着转过身来,一对细小的光锥旋转不休,猫眼在黑暗里闪闪发光。
马萧萧霍然弹坐起来。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袁一寰的卧室没有百叶窗。
没有猫。什么都没有。
他甚至也没有坐起来。
袁一寰翻了个身,脸对着他。他听到依然呼吸沉沉。
马萧萧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背过身去,最后没有动。
☆、二十
“电话。”
马萧萧咚地挨了一枕头。
“电话,电话。”
马萧萧眼冒金星地爬起来,发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微信语音。袁一寰把刚才敲他的枕头抱着,翻身又睡了。
马萧萧条件反射地戳屏幕上的红点,挂了,揉揉头发,定了定神,冲袁一寰大喊:“打我做啥子!”
袁一寰不响。马萧萧看看时间,五点一刻。窗帘缝里一点光都没有。
……打就打了吧。
袁一寰又翻了个身,平躺着,折过手臂遮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你不接嗦?”
马萧萧看看,是张旭光。昨天晚上密密麻麻发了一串信息,他没顾上回,估计那边急眼了。
“吵你了,不好意思哦。”马萧萧下床,打了个寒颤,貌似今天更冷了。他摸到房间外,在厅里蒲团上坐下,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