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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燃灯 (倚马邀月)


  他不知该不该在这个时候把这事告诉宫季扬,即使说了,宫季扬会不会信他也说不准。而且……说了之后,宫季扬少不得会问他消息的来源,他该如何回答?
  无论怎么说,他都逃脱不了私下与外人传递消息的嫌疑。这是北疆军的军营,他理应没有任何与外界联系的手段,却在这时候收到了这样一个消息。
  宫季扬会怎么想他?
  他骗宫季扬骗得太多了,每一个新的谎言,都可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柳易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将这事瞒下来。
  不只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宫季扬好。无论宫季扬先前信不信他爹谋逆,他心里始终都是有怨气的,三王爷还没有登上帝位,这时候把这事告诉他,他冲动起来会做出什么,实在是难以预料。
  他不能让宫季扬做出难以挽回的事来。
  这么想着,柳易拐过最后一个军帐,进了练兵场。
  他来得正好,练兵场内喧哗迭起,他往高台上看了一眼,恰好看到一场比武的结尾。
  齐深站在台上,手持一杆长矛,锋利的矛尖抵在一个年轻人喉前。他笑了一笑,移开长矛,伸手将那年轻人拉了起来,道:“承让了。”
  “齐副将威风不减啊。”那年轻人抓住他的手,笑嘻嘻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我还以为你跟将军出去玩了一阵会懈于练功,想钻个空子,没想到还是输了。”
  “你还年轻。”齐深道,“赢过我不是什么难事。”
  他目光在台下扫了一圈,又道:“还有人要上台吗?”
  看着像是在打擂台。柳易看着又一个人上了台,觉得挺有意思。齐深的身手他是感受过的,军营里一对一能打过他的人应当少之又少,这些兵对齐深的身手应当也深有体会,可还是一个接一个的上台去“接受指教”,看来这也是北疆军的一种风气?
  他多看了两眼,齐深已经三两下又将人打翻了,等他找到在另一边坐着看热闹的宫季扬,第三个人已经上了台。
  这些兵一个个跃跃欲试地上台挨打,宫季扬看得倒也不腻歪,穿得一层又一层,坐在椅子上看戏似的,瞧得津津有味。柳易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他抬头看了一眼,笑吟吟地把手里的点心盘子递给他:“起来了?吃点垫垫肚子,一会儿我让齐深给你找吃的。”
  “一会儿都该吃晌午饭了,别折腾他了。”柳易在他身边的空椅子上坐下,权当替他端着点心盘子,自己拿了一块慢吞吞地啃,“这是在干什么?”
  “打擂呢。”宫季扬笑道,“齐深打趴了三十二个了,猜猜他能打多少?”
  “按这个势头,打个百来人不成问题。”柳易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是折腾齐深呢,还是折腾你的兵呢?”
  “我可没折腾他们,是他们非要齐深去指点他们功夫的。”
  宫季扬从盘子里又拿了块点心,道,“我这儿每年都要打一回擂,能站到最后的都能升官儿,赢了我还能升副将,是不是很划算?”
  “真的?”柳易挑了挑眉,“那我也去打一架?”
  他存心要逗宫季扬,后者却不买账,击掌而笑:“那敢情好,你要是想来给我当副将,连擂都不用打,我让他们夹道欢迎。”
  柳易与他对视一眼,对方说的是真是假,彼此都心知肚明。
  宫季扬再喜欢他也不会将兵权交在他手上,他也只是说笑罢了,谁会将这些玩笑话当真呢?
  柳易最后还是没打成,因为齐深根本没输过,一路又打了几十个,宫季扬看的都腻了,拉着他去挑兵器。
  “我们过两招,不管他们了。”
  “此话当真?”柳易单手拄在兵器架上,看他挑挑拣拣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你不怕输了丢人?再说你不是有刀么,还要在这儿挑?”
  “拿自己的哪有意思,就在这儿挑,你也是。”宫季扬从架上抽出一柄长刀,拿手指弹了弹刀刃,发出铮的一声响。他满意地点点头,又扭头来看没动弹的柳易,后者随手取了把剑,也不在意锋利与否,就当已经挑好了,站在原地等他。
  柳易其实不擅用剑,他学的是弓术,宫季扬在燕回山遇到他的那一回他就带着自己的弓,可他的弓太大了,平时也用不上,所以他几乎不会带着到处跑,甚至没带进将军府。
  宫季扬心血来潮要与他过招,陪他玩玩便是,用不着太过认真。
  “要上哪儿去打?”他问。
  宫季扬一手提刀,另一手拉住他。
  “跟我来,我有个地方,绝对清净。”
  他带着柳易转到军营侧门,绕过站岗的卫兵从门边溜了出去。沿着小路走了一段,原本被小山遮住的视野豁然开朗,一条不大不小的河从他们眼前流过,河面上结了一层薄冰,像雾一样罩在水上。
  冰下隐约传来水流的声音,宫季扬在河边已经干枯的草地上坐下,示意他过去。
  “不是说要过两招?”柳易在他身边盘腿坐下,看他拿匕首去凿冰面,手法还颇为熟练,奇道,“你这是凿冰钓鱼来了?大将军还会这个,真是稀奇。”
  这个时节河水流得不快,河面上又结了冰,鱼都在下面闷得慌,凿个洞钓鱼确是好时机。可宫季扬不像是会做这个的人,“不是,你等着。”
  宫季扬在冰面上凿出了一个小洞,然后挽起袖子,露出半截手臂就要往洞里探。眼看他的手就要触到冰下的河水,柳易眼疾手快地抓住他,觉得他脑子被冻坏了。
  “你做什么?本就身中寒毒,还要把手往冰河里塞,还想不想好了?”
  “下面的水还没我的手冷,有什么好怕的。”宫季扬摇头笑笑,反过来捉着他的手往水里探,“你自己试试看,是不是这样?”
  柳易的手触到了冰面下的流水,本以为会凉得像冰,没想到却如宫季扬所言,除了靠近冰面的水是凉的以外,越往下,水越暖。待他将小半截手臂伸入水中,指尖触到的河水已经是温热的了。
  他收回手擦干,回头去看身边的宫季扬,眼里满是惊异之色。
  “我说得不假吧。”宫季扬递给他一方手帕,自己又将袖子捋起来,伸到冰洞下的河水里,摸索一阵后从水下拾起了样东西,丢在草地上,“我是想来找这个小时候藏在河下的淤泥里的。”
  那是个小木盒,大约比成人的手掌大些,瞧着也不重,在水里泡得有些朽了。宫季扬随手擦了擦上头的水,把他递给柳易,让他打开看看。
  “我来?”柳易挑了挑眉,接过他递来的盒子,按下暗扣揭开盒盖,一边还在“该不会在里面藏了什么暗器,让我来挡……”
  他这话没能说完,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盒子里装的东西。
  盒子里有一块被水泡得失了颜色的布,布团里裹着一个小小的长寿锁,金子做的,看大小挂在孩子身上正好,上头还有北疆军军旗上的图案。这锁瞧着很有些年头了,如今金匠们早已不时兴做这种样式的长寿锁,柳易看清纹路和图案后顿觉它有些沉重。
  这显然是宫季扬小时候戴的长寿锁。
  他扭头去看宫季扬,恰好与他的视线对上,想要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又害怕听见他的答案。
  在北疆,洞房夜里男人会将自己小时戴过的金锁送给结发妻子,意为锁住姻缘,长长久久,举案齐眉,白头到老。他们十岁就会将长寿锁取下来交由父母放好,待到有了结亲对象,成亲那日才会由母亲从箱箧里取出——宫季扬的娘早已不在人世,这锁放在哪儿,自然是由他自己说了算,扔进河里也没人知道。
  可现在他将自己的锁挖了出来,交到了柳易手上。
  这枚小小的长寿锁安静地呆在盒子里,柳易捧着它,有些不知所措。
  “你拿着吧,替我收好。”宫季扬笑了笑,伸手将盒子盖上,往他怀里推了推,“我怕再沉在河泥里,不知哪一天就要被水冲走了,总得把它捞起来安置一下。”
  柳易低头看了一眼那巴掌大的木盒,手指犹豫着握住了它的边缘,却下不了将它收起来的决心。最后他叹了口气,将盒子揣进外袍口袋里,笑了笑站起身来:“那我先替你收着,晚上再还你。”
  长寿锁,长寿锁,锁住人心到白头。
  宫季扬将一颗心放在他这里,他不敢收,怕有朝一日自己会亲手丢掉。
  
  第27章 翻案(二)
  
  他没把话说死,宫季扬却没听出来,笑着随他一起站起身,拾起了被丢在一旁的刀。
  “来,不必留手,痛快地打一场。”
  柳易无心和他真刀实枪地打,可出手后他才发现,宫季扬的身手也远非只有那日在晏殊楼展现出的水准。
  他的刀法那日柳易只看了两眼,注意力全在李丞相派来的刺客身上,此时交上手才发现远不是他能轻易对付的招式。柳易虽师从江湖第一高手慕容端,却没学到慕容端的成名绝技眠江宿月剑,他学的只是易容和慕容端在漠北长大时学的弓术,恰是最难克制大开大合的刀法的功夫。
  宫季扬应是向“龙门刀客”沙无痕学的刀法,柳易在避过他第十九式后确认了这一点,随即旋身避过第二十式,持剑的手转了个向,手中的剑灵蛇般刺向宫季扬肋下,顺势将他劈向自己的刀隔开,形成一个两不相让的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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