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这么恶劣的女人,谁叫她是天生的猎手,常胜不败的赌徒。薇薇安曾在赌徒狂乱的欢呼中张开双臂,仰面躺倒在堆满筹码的赌桌之上,彩带四散,纸醉金迷。
要得到命运的宠爱,不但需要绝顶的幸运,也需要孤注一掷的决心和豪情,对人也同理。想要吸引一个人的目光,美丽的皮囊、甜蜜的话语是不错的主意,流血的伤口更是绝妙的诱饵。薇薇安从来不出老千,实打实的筹码玩的向来是心跳。在真正想要的存在面前,这疯子一样的女人可以毫不留情地撕开自己的血痂,以致命的脆弱吸引一无所知的猎物走向她的陷阱。
她不是那种喜欢把对方逼上绝路的人,正如她不会轻易动用预言之眼。薇薇安喜欢的,永远是让对方在明知自己拥有无数退路的情况下,将她作为唯一的答案。
但,眼前的人却并不是什么赌注或者猎物。
十五岁的女孩安静地蜷缩在被褥中,柔软的脸颊上带着没来得及擦干的泪痕,薇薇安迟疑着伸出手指帮她揩去,却被艾希礼抓住了衣袖。
“不要走……”女孩子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抓住她的衣袖,像是眷恋也像是哀求一般地呢喃道,“求你。”
薇薇安忽然觉得自己稀薄到可以算是没有的良心,在此刻终于奋起,给了她一个脆响的耳光。
她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看见艾希礼的时候,少女因为血脉的觉醒而陷入昏迷和高热,在恍惚茫然中蜷缩在她的怀抱中,紧紧地拽着她的衣袖,就好像自己是她唯一的依靠似的。
或许自己就是她在这偌大王宫中唯一的依靠,薇薇安忽然——不,她发现自己或许早就在很久以前就意识到了,自己在艾希礼心中,的的确确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
所以薇薇安才这样又任性又纵容地逗弄她——世界上还有比艾希礼更适合微笑和哭泣的人吗?十五岁的女孩有着亮晶晶的双眼和在太阳下会泛出金光的头发,凑近时能闻到新树抽芽一般干净而蓬勃的气味,她柔软得像一团白云,又锋利得像一把刀,笑容和眼泪都像溪流一般清澈明亮,世界上不会有比她更适合微笑和流泪的人了。
但她无疑也只是个孩子。
薇薇安知道自己当然可以引诱她,用一些狡诈暴露的脆弱和温柔的心机,艾希礼是不能拒绝的,就像是吊桥上摇摇欲坠的人无法拒绝前人伸出的手,溺水者无法拒绝一块浮木,谁能拒绝薇薇安?
更何况薇薇安知道自己是美丽的,在这兵不血刃的美丽面前,一切的爱慕都理所应当——薇薇安知道自己勾勾手指头就能将年轻的太阳摘下并藏入袖中,就像是豢养一条活泼可爱的小狗,让它绕着自己的脚跟团团转一样,她可以让那双漂亮眼睛里从此只盛满自己的。
但这应该吗?
薇薇安神情复杂地注视着艾希礼,沉睡的少女面容俊秀,因为握住了她的袖子而重归安宁。她白金色的长发散落在枕头上,眉眼中透出了初见风姿的沉静。
不过是短短两个月的光景,她已经不再是当初宴会上那个只会缩在角落里不吭声的小王子了。
没有人应该、也没有人能够去独占一颗太阳,年轻的女孩也不是什么可以随意对待的可爱小狗。
她是一个人。
一个在濒临险境之时绝不流泪,却在她若无其事地讲出自己曾经的遭遇时哭得一塌糊涂的小女孩。
在她流泪的那一刻,连一向冷漠的精灵,也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心是湿漉漉的。
薇薇安沉默着,缓缓放下了自己想要再次触碰艾希礼脸颊的手,没有再前进也没有再后退。
她就这样任由艾希礼拽着自己的衣袖,在她身边坐了一整夜。
-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下意识地,我往身侧摸了一把,发现自己的狐狸尾巴已经消失了,薇薇安也不见了踪影。我动了动手指,总觉得自己昨晚好像抓着薇薇安的袖子说了很多梦话。
大概是错觉吧,哪有人会放着觉不睡,陪我这个满嘴梦话的人一整夜呢?
事实上,若非昨晚哭过的眼睛现在肿得惊人,我多半会连昨夜的飞行也认作是一场梦。
我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爬下了床。
书桌上散落了一桌的纸张,大概是昨晚窗户打开是被风吹散的,其中一张白纸上,似乎还有什么印子,看上去像什么野猫溜进来留下的足迹……等等?
这么高的房间,哪里来的野猫?
行动快于思考,我猛地扑向书桌,将那张纸拿在手里。
根本不是什么野猫的足印,是一个女人的高跟鞋印子,精巧的后跟底镂空出花纹,在白色的信纸上留下玫瑰花的印迹,像是洋洋得意的猫咪踩过洁白的雪地,又像是信函上火漆的封印。
我似有所感地将纸张翻了个面。
果然有薇薇安留下的笔迹。
不长,没有什么缱绻的话语(我才不会承认对此有所期待),只有短短的一句话落在纸背上。
“今晚废弃竞技场见,老时间。”
我原本失落的心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这一次,是因为紧张。
我从来没有忘记自己与薇薇安在皇宫一角关于西征的谈话,一个月的时间是如此短暂,七月已臻中旬,王军即将整装出发。在最后的这一段时日中,我询问过薇薇安很多次她的“考验”究竟是什么,但她给我的答复总是“还不到时候。”
“等到那时,我只会给你一次机会。”她这样说。
而今,我终于明白了她的话——只有一次机会的考验,那无疑是薇薇安所说的,将命运置于生死之轮上的决斗。
我垂眸,将薇薇安留下的纸张收进了抽屉里,重新取出了自己的魔杖和佩剑。尽管它们在平时精心的养护中已经焕发出光泽,但我还是怀抱着某种珍重的心情,将之用特制的手帕从头到尾细细地擦了一遍。
就在这细致的清理中,如同夏日连绵雨水一般的思绪终于一扫而空,我振奋起来,感觉自己就像手中利剑,浑身都叫嚣着跃跃欲试。
深呼一口气,我重新更换衣装,将自己散落的头发绑成高马尾,静静地等待着黑夜再次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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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又到了夜晚。
我避开守卫和侍女,如约而至。
废弃竞技场位于皇宫一角。在过去魔法还未在王宫成为不可道的名讳之前,魔法竞技曾是王公贵族间最流行的游戏,宴会的必备节目,贵族子弟们互相较量,以此展现自身实力,博取青睐。
无数绮丽的术式曾在这里亮起,无数山呼海啸的喝彩也曾将这里填满,在往日的诸多欢笑中,谁也不曾想到魔法会如这个竞技场一般,最终走向没落,就连曾经最受尊崇的最强大的宫廷魔法师,在如今也不过是一个与小丑等同的职位。
我拨开连生的荒草,拾级而下,慢慢走向竞技场的中心。
薇薇安看上去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她今夜与我一样,为了行动方便做了男装打扮,长长的黑发高高束起,多了几分凛冽的锋利。看见我向她走来,她冲我点点头,取出了一个木匣子,将一块魔力石嵌入竞技台中心的阵眼中。
为了避免战斗时四散的魔力引起注意,竞技场需要魔力源支起隔断法阵。在往日,这工作往往由薇薇安的魔杖担任。
这柄通体洁白光华美丽的长魔杖,曾在无数次被薇薇安毫不留情地插进阵眼里,其动作之随意不亚于往泥地里杵一根木棍,多次引来我同情的目光。
但今日,薇薇安不再空手上阵,魔杖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中,在夜色中泛着盈盈的光芒。
如同水波漫过,竞技场繁复的石刻纹路从中心亮起,一路四散,缓缓升起了淡蓝色光华的弧形光罩。光芒在一瞬的明亮后就迅速消散,我重新低下头,知道现在外界的人已经看不见我们了。
我握紧了手中的魔杖,心如擂鼓。
薇薇安却依旧是平静的模样,她抽出一根黑色的丝带,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银色的光芒从丝带上亮起又熄灭,从那一闪而过的咒文上,我认出这是一种魔力束缚咒。
这也说明,薇薇安不会在这场战斗中使用预言之眼。
“我会在这场战斗中使用一只手的魔力。”黑发蒙眼、一身劲装的女人表情冷肃,声音像冷冰冰的玻璃珠子落在竞技场的石板上,“现在,开始吧。”
话音刚落,一道狠厉的风刃已向我袭来。
第37章 攻势逆转
“——”
我极速地后退,一缕飞扬的发丝就在转瞬间,被高速的锋利气流削断。
已经不知道我和薇薇安打斗了多久,或许半分钟,或许一小时。在这难捱的分秒中,她的风刃魔法一次又一次惊心动魄地与我擦肩而过。
犹如用长剑在空中削下飞虫的翅膀,薇薇安这性格恶劣的女人炫技一般地展现着自己对魔力的精准操控。她蒙着眼睛,安然地站在竞技场的中心,如同一尊冷漠而神秘的女神塑像,但她周身环绕的气流却如同无数把挥舞的利刃,使我不能靠近她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