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蒙上眼睛之后,她现在完全是通过魔力视物,所有魔法师都会拥有自己的“场”,一种通过将魔力外放从而感知外界的方法,在魔法师的场域中,一切可供支配的存在都会成为她的耳目。
我继续往边缘退去,试图找出薇薇安魔力场的边界在哪里。
她似乎发现了我的企图,微微地用魔杖叩击了一下地面,荡漾出无数圈蓝盈盈的光纹,三堵风墙挡住我的去路,不由分说地将我重新往中心逼去。
不过已经足够了。我挥出一道电弧,挡去一道凌厉的风刃,重新逼近了薇薇安。
我已经开始了解她了,像薇薇安这种骨子里带着狂妄的人,最爱看的就是猎物无望的奔跑挣扎——然而,她却对我的试探报以阻挠,那么,她也一定是对自己的魔力范围有所警惕的吧。
毕竟,一只手的魔力,能有多少呢?
我一跃而起,在抽出佩剑的同时手指飞快抹过刃面,附魔的咒语沿着刃线次第亮起,金色的长剑狠狠地挥向薇薇安。
她当然不会让我得逞,又是一道风刃挡在我的面前,与长剑相撞,竟然发出了“当”地发出了冷刃相击声。
我单手持剑,另一只手握紧魔杖,支起雷电的光盾挡住身后凌空袭来的又一道风刃——短魔杖的好处,大概就在于它非常灵活,适合我这种魔力运转迅速的人。在格斗技和冷兵器的辅助下,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我魔力不足的短板。
也正因如此,我的战斗方式比起魔法师,倒不如说更像是个近身攻击的战士。
但薇薇安不一样,尽管她也擅长剑术,这懒散的家伙也还是喜欢站桩成一根木头——谁叫她魔力充沛呢?
黑发的精灵站在那里,黑丝带封住那双多情的眼睛之后,露出的下半张脸在夜色中就显得格外冷峻,犹如传说中蒙眼执剑的裁决女神,没有什么可以能动摇她丝毫。
——但,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想要打破这一层冷冰冰的壳子。
而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这完美神明身上的致命弱点。
我眨了眨眼睛,在和薇薇安的风刃再次短暂地缠斗一阵之后,我向后一跃,轻巧地与她再次拉开距离。
战场的全局再次落入我眼中。
——没有预言之眼,意味着薇薇安只能用战斗的直觉去预判我的动作。
——没有完全魔力,意味着薇薇安可以控制的风刃是有限度。
那么,我要做的就是——
“虚张声势,一击即中。”
薇薇安曾经的教导响彻在我的耳边,彼时她懒洋洋地站在树下,我躺在她脚下,被她长魔杖抵住咽喉。
“在战场上,就要像一只狡诈的狐狸,这点你可要给我记好了。”她慢条斯理地说。
我挥开她的风刃,竭尽全力地向竞技场的边缘再次奔跑,它的四周是高于竞技台的观战台,层层叠起,呈现出碗状的结构。
兽人的爆发力本就强悍,加之我用魔力强化了四肢,纵身一跃,竟然生生地跃过了薇薇安阻挡的风墙。在躲过一波密集的风刃攻击之后,我的身上带上了几丝躲闪不及而留下的刃伤,左脸的伤口火辣辣地淌下一滴温热的鲜血。
——这不是什么可以说不要就停下的小游戏。我和薇薇安彼此都心知肚明,尽管彼此身上预先留下的被动防御符文使我们无需有性命担忧,但这些实打实的利刃一旦撞上,对谁而言都是血花四溅的结局。
——但愿远方的那位“大治愈者”给了薇薇安足够的修复魔药吧!我在心中小声祈祷,却没有停下脚步,受伤的血腥味让我兴奋,这就是野兽的本能。
薇薇安似乎意识到了我的企图,她终于迈动了脚步,向我逼近,试图将我重新纳入她的魔力范围。
但是,已经太晚了。
我跳上观战台,借着电荷的吸引力眨眼间就登上了最高处,然后再一次凌空跃起,纵身而下。五道光箭从我身后散开,自上而下笔直地刺向薇薇安。
薇薇安挥动魔杖,顷刻间便收回了环绕在我身边的风刃,挡下了光箭的攻击。魔力在极速的对冲后消弭,迅速地在空中游走逸散,犹如礼花绽放又熄灭。倘若时光在这一瞬倒流回数百年前,那么在这座无虚席的观战席上,必定会回荡着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然而没有,在这荒草从生的废弃战场上,唯有搏斗的我们二人。
我聚精会神,再次凝出三道电弧,射向薇薇安。
在亮如白昼的辉光中,薇薇安绽放了今夜的第一个笑容。
“差了一点。”
她用口型无声地对我说,笑容中的挑衅漂亮得要命。
也混蛋得要命。
在最初消散的五道风刃之后,第六道风刃出现了,它飞速地斩断了所有的光箭,然后在片刻之间吸收了所有易散的魔力,化成一把巨大的利刃,直直地对着我的心口。
显然,薇薇安如我一般,同样也留着后招。
但,在暗巷之后,我会在这种地方吃第二次亏了,前面的一切不过是诱饵罢了。
我还有一柄剑。
我将它用力地掷向了薇薇安,风刃利落地转头,“当”地挡下一击,随后碎裂成四散的气流。然后,我在将坠落到地面的那一刻,一脚踢飞了薇薇安手中的魔杖,狠狠地扑向了她。
就在我要将薇薇安整个撞翻在地的那一刻,我的耳边响起来“扑”的风声,膨胀的气流如有实质,减缓了我坠落的速度。
但已经足够了,我的手已经抚上了她的肩膀,将她压在身下,锋利的长指甲拂过她的咽喉,对准,停住。
一声刃铁摩擦的轻响,在我们之间响起。
我缓缓地低下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柄薄刃银刀轻巧地滑出了她的袖子,悄无声息地对准了我的胸口。只要我的指甲再下去一寸,那么这柄纤细的利刀也将刺入我的胸膛。
我跨坐在薇薇安身上,用大腿的力量压制住她,然后静静地注视着她,尽管身下的她蒙着眼睛,但我知道她看得到我。
在这生与死的天平上,结果已经分晓。
平局。
我们彼此都知道这一点,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彼此都没有放下手中的武器。在无尽的夜色中,我们就这样隔着一层布料,彼此长久地凝望着。
剧烈运动使我的心脏砰砰直跳,血液如同奔涌河流,一次次冲击着我的四肢百骸,我压在薇薇安身上,用力地喘息着,没有松开颤抖的手。
时光仿佛就在这一刻倒流,那夜在神殿门前的马车上,我们也是这样沉默地注视着彼此,目光短兵相接,横刀以对,仿佛是荒原上对峙的野兽,谁先动摇谁就会先投降。
我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但如同被命运指使了一般,我慢慢地、慢慢地俯下了身,贴近了薇薇安的脸颊,贴近了她的唇。
——我想要在这里,向与我刀尖相对的敌人、我的老师说些什么呢?
“好啦!”
就在这时,薇薇安无奈的声音从身下传来,她率先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叮当一声将手中的刀扔向了一旁。
“只是一把餐刀而已啦,”她无辜地说,“晚餐的时候顺手从餐车上拿了把干净的,然后塞进袖子里而已。”
我眨了眨眼,她的声音瞬间唤回了我的理智——我刚才是想要做什么呢?
想不起来,那个冲动的念头就像是流星,转瞬间就划过了我的脑海中。
我默默地松开了手,一种失落和劫后余生的感觉同时涌上的心头,为了掩盖这种奇怪的感觉,我结结巴巴地反驳:“谁、谁会把餐刀塞进袖子里还塞得这么顺手啊!”
“我啊。”她理直气壮地说,即便是隔着一层遮挡,我也能猜到,她必然是假装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试图蒙混过关。
“好了,”她推了推我,“现在可以从我身上下去了吗?”
我如梦方醒,手脚并用面红耳赤地从薇薇安身上滚了下去:“对、对不起!老师!”
薇薇安没有回答我,她动作轻盈地站起来,魔杖轻敲地面,凌乱的衣摆就瞬间恢复了平整。然后,她伸手在脑后轻轻一抽,黑丝带随之松落,露出了那双宝石一般的蓝眼睛。
她注视着我,然后点了点头,说:“你通过考核了,回去吧。”
不知为何,今夜的薇薇安看上去就像是害怕和我太多接触似的,看上去非常冷淡。就连她的眼睛,也微微垂着,像是躲避着我的视线。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她便转身走向台阶,一副打算离开的样子。
我的心一下子非常难受——我还以为薇薇安至少会夸夸我呢!
——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我歪头想了想,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头绪。
于是我叫住了薇薇安:“老师!”
薇薇安没有停下脚步,甚至没有回头,夜风将她的话语送到我的耳边,如同送来一枚飘散的落叶:“还有什么事吗?”
我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问:“是…是我今晚哪里做得不好吗?”
她摇摇头,声音中莫名带着一丝忍耐:“没有,你做得很好。”
顿了顿,她又轻柔地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吗?艾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