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夫人的床榻旁守着一个男人,面色憔悴看上去应有几日未有过休息,与想象中的官府老爷不同,男人衣着质朴满身书气,是个同宋夫人一样,一眼温厚之人。
二人说明了来意,男人虽满眼倦意却仍不舍离开,直到宋夫人亲口劝慰:「四郎,放心吧,我没事的。」这位贵为知府的男人才一别三回顾的出了屋。
「夫人和大人的感情真好。」擦肩而过之际可离多看了男人一眼,未再做过多礼节的径直走到床榻旁开始替宋夫人号起了脉:「宋大人这几日应没有怎么休息也没怎么吃过东西吧?」
可离提起宋大人的憔悴,宋夫人眼含愧意的说:「是的,四郎说实在放心不下,自我病倒后就一直在这儿日夜守着,送来的饭菜也只说没有胃口……」
「……」可离听罢未第一时间回答,只在确认了宋夫人的脉象后说:「夫人放心,我稍后会替宋大人也瞧瞧。」
「谢谢大夫。」宋夫人虚弱着想要起身致谢,可离忙将她扶下:「夫人现在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夫人好了大人定也就放心了。」
「是。」
「可离掌使,宋夫人她……」可离转身写药方的时候阿裳担心的去问,可离眼不离笔道:「她这是长年积攒下的病根,应是小时候受过什么苦,虽然没有办法根除,但我会替她开一处良方,坚持服用应无大碍。」
阿裳听罢才稍放下心来,拿着剑走到宋夫人床榻旁:「宋夫人,我把剑带来了。」
像接过一个无上珍宝般,宋夫人将剑捧在手中时眼里也泛起了流光,那是与看向宋大人时完全不同的光,带着岁月的沉淀还有些难以道明的什么。
「是她的剑。」垂眸摩挲着那剑柄的尾端,宋夫人微微扬起唇角:「这里的划痕,是当时为了救我所留下的。」
宋夫人说,有些人你看上一眼就知道,这辈子你永远都不会忘。
————
「我的出身并不好。」
在未成为宋夫人前,她也有自己的名字,叫阿阮。
二十一年前,她十五岁,南下水灾引起饥荒,饿死了很多人,阿阮的双亲就在其中。
「我本以为我也会熬不过那个冬天。」
那年冬天,送葬的队伍比街上的车马还要多,城郊遍地都是饿死的人,阿阮在一堆尸首间看见了她,只一眼便被那双眼睛给吸引了住。
「她的眼睛像在说着,过来。」
那是二人的初识,隔着遍地横尸与一片荒芜的对视,阿阮就那么被吸引了去,浑身是血的少女,用眼睛说着,让她帮帮她。
「我把她藏在了我爹的棺椁里,躲开了追她的人。」
少女看起来比阿阮年长,一身异族打扮,说着并不流利的汉话,身上还受了些伤,看样子应是在逃亡。
阿阮与她的交流一开始并不顺畅,磕磕绊绊才知道她也是孤身一人,除此之外少女似还有所难言,见她不愿说阿阮便也不问。
阿阮将她收留,守着她的伤,两个伶仃的少女就此便在这荒凉乱世间结伴相守。
「那个冬天实在是太苦,太苦了,苦到已经忘记了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一睁眼就全都是雪。」
为了给少女治病,为了二人能够活下去,阿阮想尽了一切能想的办法,不经世事的她最终被心怀不轨之人所骗,以药与食物骗她签下了卖身的契约。
「我记得那天雪很大,大到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当那些拿着契约的人前来抓阿阮时,少女的伤还未痊愈,长期的食不果腹早已让阿阮丧失了反抗的力气,就像是一只陷入雪地里的小动物般,只可任人无情的捕获。
「知道吗,雪花飘落在脸上时,是有温度的。」
看着那漫天无情的大雪,阿阮放弃了抵抗,却在即将被带走之际重获了希望。少女就在她的眼前杀掉了那些人,以一种近乎无情的方式,血附着在雪花上飘到阿阮的颊边,是温热的感觉。
那血同样也落在了少女的手与剑上,留下了永不可消逝的伤。
阿阮永远也忘不了,少女用染血的手替她试去眼泪时的感觉,泪是热的,血也是,相融在纷飞的大雪之中,让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雪也是有温度的。
后来阿阮教她识中土的字,说中土的话,少女给她带回食物护她周全,白日里守着雪,夜晚了相拥而眠,二人相伴着度过了那个最难熬的冬天,阿阮还给她起了个中土名字「瑶芳」,说她是开在冬日里的花。
「当我再次看到太阳时,我以为一切都好了,可她却不见了。」
少女走的很突然,没有留下一字一言,阿阮站在一片复苏后的晨光下看着四周渐渐消融的雪,她想起某个相拥的夜晚,少女用尚不熟练的汉话问她的愿望是什么,阿阮迷糊着睡眼,说想要一个安稳的家。
芳草已云暮,故人殊未归。
「我曾怨恨过她的不辞而别,后来我遇到了四郎,他给了我一个安稳的家,我忽然懂了她的离开。」
「……」
并不是一段多么荡气回肠的故事,不过一段少女时期的奇遇,宋夫人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去平静的叙述,可那回忆却溢满了她的眼眶。
阿裳以为她会接着去问这把剑的主人现在可还好,可那人只在把剑还回时得体的说了谢谢。
「那是段很宝贵的记忆。」
她言语克制却目光汹涌,留了一半的话在那年的雪中。
———
「她还想她……」阿裳看着夏日的暖阳,很难去想象那故事里荒蛮的冬天,可离在旁微虚着眼:「其实那故事还没有讲完。」
可离说那个故事里的「她」后来回去找过阿阮,在她可以满足她愿望的时候。
「恰逢是她大婚,庆祝的灯笼从街头点到了巷尾,整整七日,后来她就再也没去过。」
「……」
阿裳听后很难过,觉得二人不该就此错过,可离却说错过也许是最好的:「那位宋夫人是个聪明人,她意识到了她的结局,所以她什么都没有问,没有问就没有回答,那个人就可以一直活在她的心中。」
「……」
「很好奇吧,那个我们一直说的她。」
可离说本来这些不该由她来说,可话已说到这儿由她来说也无妨,那个「她」就是涧水阁的前任阁主,祁云一心所念之人,这些都如阿裳所想。
「她」出生异域贵为公主,坚毅聪颖,芳华无双,在自己的国家战败后流亡中土,颠沛流离多年一手创建了涧水阁,只为有朝一日能够复兴亡都。
「她」收留了很多同样流离失所的女子,给了她们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庇护之所,那些女子都心怀感激,自愿为其所用。
「她有双很明亮的眼睛,就像是嵌在大漠里的月亮。」
可离说「她」经历了太多的血雨,看遍了太多的世间污秽,可眼中却一直有光。
「若没有发生那件事,她应还是涧水阁里最明的月亮……」
关于「她」的故事结束在了「那件事」,而这个被称作月亮的女人便留在了涧水阁每个人的心中。
「知道那把剑为何会在小云云手中吗,因为她是她的信仰,也是她的母亲。」
第60章 阑风伏雨
去介怀于一个已故之人本已是不该,未想到那人还是祁云的母亲,阿裳在得知这一事时不禁为自己的狭隘与荒唐而感到羞愧难当。
早应该想到的,为何想不到呢……
阿裳在心结解开之际又开始埋怨起自己的愚笨,再回想起那些关关于「她」的种种,明明有些细节可以推敲,可她却选择了去盲目的介怀,就像是一个不肯睁眼去看太阳的人,将自己固步自封在狭小又灰暗的心中。
可离这时从知府屋内出来,时已日暮,可离的面色比暮色还要来的几分深沉,阿裳察觉到不对小心翼翼的去问,可离显得有些疲累的在廊外坐下,抬头看了看昏黄的暮色,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知道吗,当我们注意到自己的身体时,很多时候已经太晚了。」
「……」
「许多部位会开始换着疼,从头,到四肢,再到手指,这些细微的疼痛一开始还可以忍受,所以并不会引起我们的注意,直到它们让你寝食难安,力不从心,我们才开始慌乱,害怕,可太晚了。」
「可离掌使……」
宋知府沉痼自若,长年忙于政务耽搁未治,现病已入骨髓,无力回天,这些在可离第一眼看到他时已有察觉。
「意思是知府大人他……」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可离拍了拍裙角起身,天际正收走最后一缕残阳:「就和我那位友人的母亲一样,人到暮年,时日无多。」
「……」
可离说知府特意交代暂不要将此事告诉宋夫人,怕其担忧,阿裳站在原地久久不知可言,她看了看紧闭着的知府门扉,又回身看了看宋夫人的房间,在生命即将进入倒数之时那个男人还在记挂着心爱之人,不知宋夫人得知此事后会是何种的难过。
他们之间是有爱的,阿裳从二人看着彼此的眼中都可以读出那清晰的爱意。人都说生离死别是人生最痛,更何况是两个相爱之人,单单只是这般想着,阿裳便觉心头闷的难受,而自己心中那些关于单相思的郁结,在这般痛苦之前便显得有些无病呻吟般的幼稚与微不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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