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灿烂的笑容,她对着镜子练习过许久。
绝对是个无懈可击的漂亮笑容。
张闻被她看得低下头,笑着说:“那好吧。你说了算。”
他们沿着扶手梯走到地面,近黄昏时候,阴云蔽日,没有晚霞。
林知鹊总觉得耳朵发麻,隐隐作痛。
张闻望着天空,忽然发问:“我听他们说,你谈过好几次恋爱,从小学就开始谈了,是不是真的?”
“他们是谁们?”
“就是……他们呗,以前你们小学的……诶,我先问的,你得先回答我。”
林知鹊信口胡说道:“真的啊,男女老少,应有尽有。我四岁就初恋了。”
“四岁?那初吻呢?”
“九岁。三年级。”
张闻笑着皱起眉头,“你说的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
“我想想哦。”她假装思索一番,而后说:“最后的这句是真话。”
小学三年级,她随口答应了后座的男生做他的女朋友,一不留神被他吧唧了一口,气得她回家洗了半小时嘴。
她绘声绘色地讲给张闻听,自己一时也忘了这故事里几成是真几成是假了。
“那也算初吻?”
“不算吗?那以后有了我再告诉你吧。”
“这也可以告诉我?”
“可以啊。”
张闻缺心眼地得意道:“我算是你的好朋友吧?”
“不算,我和你又没有很熟。”
“你连这种事都可以告诉我。”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你也不是我男朋友。”
“我是你男朋友的话,你就不告诉我?”
“当然啊。”林知鹊搬出她在网上看到的那一套爱情秘籍,“在心仪对象面前,不管谈过几次恋爱,统统都说是初恋,统统都说初吻还在。”
张闻露出一脸“女人真是深不可测”的表情。
广场的西侧不知何故拥挤着一小簇人群,他们无所事事,便也朝那个方向走去,张闻跳起来,想看看那些人都在做什么。那些人戴着可爱的塑料耳饰,两根天线在头上摇来晃去,谈论得热闹,他们走近时,人群中恰好钻出一个与他们年纪相仿的马尾辫女孩。
林知鹊与她四目相对,一时觉得她有些眼熟,小麦色皮肤,黑眸皓齿。
似乎是他们学校的。
那女孩也认出他们,于是停下脚步,冲他们喊:“欸!”
她走近来。
“你们是2班的吧?我记得你们。”
张闻摸摸脑壳,自来熟地答:“我看你也眼熟,你是3班的没错吧?你坐在王超前边。”
女孩有些莫名地看张闻一眼,“不是,我是6班的。”她又看看林知鹊,“你是林知鹊,对不对?”
6班的。杜之安她们班。林知鹊审慎地上下扫视对方一眼。
看来她的名号,已经被杜之安宣传得在6班无人不晓了。
张闻倒是替她抢答:“好眼力!这位就是我们班班花林知鹊同学。我呢?你也记得我吧?”
“不记得。完全不知道。”
林知鹊憋不住地笑了。
她问女孩:“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女孩将一直拿在手中的一幅彩色纸张递到她面前,原来是张小小的海报,印着陈葭唱歌时的照片,写着“陈葭华东粉丝会”。
“怎么样?加入吗?”
张闻俯身凑过来看,念道:“热爱女声……这不是杜之安一直宣传那个吗?”
“嗯,不过,我饭的选手跟她不一样。”
张闻疑惑:“饭的?”
林知鹊说:“饭,饭就是喜欢。”
“哦……那我最饭你。”
林知鹊与那女孩齐齐无语地看张闻一眼。
林知鹊对那女孩说:“好,我加入。”
“那太好了!这个送给你!”她从随身的小布包里掏出一个徽章,“我是在贴吧上加入的,今天是第一次线下见面,粉丝会的姐姐还说,等全国赛,包场地约大家一起看,到时候,我叫你啊。我们还可以一起去帮陈葭拉票。”
那枚徽章上写着:“伊人为葭”。
嗯,这可比什么思人思人楚楚动人要高端多了。
林知鹊问:“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许希男。希望的希。”
张闻问:“南方的南?”
林知鹊说:“应该是楠木的楠吧?”
许希男落落大方地笑,“不是,是男孩的男。”
张闻笑嘻嘻的,“你一个女孩,怎么叫这个啊。”
林知鹊手起刀落,一巴掌打在他的胳膊上,骂他:“你烦不烦啊?”
“怎么了嘛?打得那么重。”张闻假装委屈地瘪嘴,揉一揉自己的胳膊。
许希男岔开话去,问他们:“你们去哪儿?粉丝会有聚餐,你们来吗?”
张闻直爽地答:“我没问题!”
“我不行,我要去……”林知鹊转念一想,“许希男,要不你别去粉丝会聚餐了,我请你们吃饭。”
*
半小时后,林知鹊带着张闻与许希男,按响了杜家的门铃。
来应门的是杜家的住家阿姨,她左右看看她们三个,犹犹豫豫,终于开口问林知鹊:“你是杜先生的……?”
林知鹊眨巴眨巴眼睛,拼命挺直腰杆,装作平淡地答:“他叫我来这里吃饭。”
阿姨扭头喊:“太太——”
张闻歪过头,小声问她:“这是哪儿啊?”
许希男在另一侧,小声答他:“这是杜之安家。”
“啊?你来过?”
“那倒没有。我们班同学都知道的,她家住在这一片。”
身边两个人的聊天,林知鹊一句也听不进去,她内心紧张,面上又要强装镇定,手指蜷缩,不断地抠着掌心。她的耳朵痛得尤其厉害。
杜家的别墅,光是入户玄关便有一个房间的大小,玄关之后是拱门,然后是一面玻璃柜的名品藏酒,手扶梯在玻璃柜后盘旋而上。
比“太太”更先应声而来的,是从楼上噔噔噔跑下来的杜之安。
她在拱门后站定,扫视过这莫名其妙的三人组。
她问:“你干什么?”
林知鹊答:“你爸叫我来的。”
“我知道,我是问,你怎么还带人来?”她转过眼,“许希男,你怎么在?”
林知鹊说:“不是吃饭吗?我带朋友一起吃饭。”
杜之安皱眉,看起来就要发作了。
许希男忽然插嘴说:“杜之安,你不请我们进去吗?”
碍于形象工程,最最善良热情的市中学生代表杜之安同学只好偃旗息鼓,不情愿地说一声请进,帮他们指了指该从哪里拿拖鞋来换。
许希男挑了一双紫色拖鞋,杜之安赶忙说:“别穿那双!那双是我外婆的。”
“哦……你外婆也和你们一起住?”
“不是,她来看我们的时候穿的。”
林知鹊偷偷翻了个白眼。
张闻倒是毫不拘束,脱了鞋,赤脚穿一双白色袜子,便开始东摸摸西看看,从那酒柜上拿下一个翡翠瓶子来玩。杜之安说:“我爸说这瓶酒30年了。”
张闻转转眼珠,“哦?那是过期了?”
林知鹊笑笑,“是如果摔碎了,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唐丽自楼梯上走了下来。
杜之安叫:“妈妈!”
许希男叫:“阿姨好。”
张闻默默地把那瓶30年的酒放回了原位。
林知鹊面无表情,挺直了背脊。
唐丽对她们点点头,“你们好。”
前不久,林知鹊已在杜慎的一个酒局上正式见过唐丽。
唐丽依然无可挑剔,林知鹊心里想,原来富人家的太太,在家里也是化着妆的。
“知鹊,你带朋友来了?你爸爸是不是没跟你说?今天是家宴。”唐丽微微笑着。
林知鹊装作无辜,反问:“什么家?”
她于这个家,本就是个外人,再多加两个外人,也没什么。
她存心的,存心捣乱,存心让杜之安发作不出来。
唐丽只好说:“好吧,也没事,安安,这也是你的同学吧?你带同学们玩吧。”她看来没有太多精力应付她们,只交待阿姨切水果给她们吃,又得体地客套了几句,便上楼去,说是要休息一会儿。
杜之安不情不愿地陪着她们坐在欧式大沙发上看电视,这房子的装修十足是杜慎的品味,玻璃灯盏、雕花大理石墙柱,沿着走廊挂满裱在金框里的西洋油画,连沙发布艺都绣着金线。
杜之安与许希男看起来不太熟悉,大概是班里毫无交集的两类人。
想来也是,林知鹊想,若与杜之安是好朋友,又怎么会愿意给她好脸色看。
只坐了一会儿,杜之安便忍无可忍,又使出她划分阵线的那一套,开口对许希男说:“许希男,你英语是不是挺好的?我们去我的书房好不好?你教教我作业。”
林知鹊在一旁悠悠然地开口:“我英语也不错。”
许希男满脸尴尬。
杜之安憋着一口气,拽起许希男上楼去了。
林知鹊抱着胳膊,翘着二郎腿,坐在大沙发上,张闻看着她们俩人消失在旋转的楼梯上,悄声对她说:“没事,你可以辅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