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稍几分钟,徐文静先闷着头从林知鹊身后的楼梯口走了上来,看起来十分不悦,她一语不发,快步走进房间,砰的一声将房门紧紧闭上。
杜思人一行这才热热闹闹地出现在楼梯拐角,她看见她站在楼上,眉开眼笑地举着行李箱,小跑几步上来叫她:“知鹊姐,你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她狐疑地看一眼杜思人的行李箱。
“我搬回来住了。”
她懒得问她干嘛有家不回,要挤到学生宿舍来住,反而是杜思人自己先行开始汇报:“我们明天就开始排练毕业大戏,还要准备参加演唱会伴舞,回来住比较方便。在家我妈嫌我晚上不睡觉,我爸又忙着给我安排工作……”巴拉巴拉巴拉。
女孩们吵吵嚷嚷,进屋关门,走廊上只余她们两人,杜思人压低声音,生怕谁听见,小心翼翼告诉她:“老师选了路小花演女主角。”
难怪徐文静闷闷不乐。
杜思人如愿以偿获得她报名的那个角色,论戏份,是女四号。她的个性不争抢,也不爱出风头。
她拉拉林知鹊的袖子,邀林知鹊去她的宿舍,林知鹊拒绝:“去你宿舍干嘛?”
“我有东西请你看。”
神秘兮兮的。
她见她一副郑重其事又满心期盼的样子,只好跟着她走,她们穿过一整条晾晒着衣服的走廊,杜思人住在拐角处另一边的第一间。她拿钥匙开门,房间里窗帘紧闭,昏暗无光,这是个四人间,此刻空无一人,有一个上铺床位似乎没有人住,堆满了被褥与杂物。中间的四张书桌,一眼便能辨认出哪一张属于杜思人,所有的书都码得齐齐整整,按照开本由大到小排列,一排护肤与化妆品也是,按照瓶罐高矮胖瘦依次列队。也一眼便能辨认出哪一张属于路小花,堆满了化妆品、指甲油与摊开的时尚杂志。
杜思人说:“欢迎。”她侧身,将林知鹊迎进屋里,“我们班只有15个女生,所以我们屋少一个人。我,路小花,还有一个室友搬到单位的宿舍去住了。”
三张床铺都只铺了床垫,冷冷清清。
“好久没人住了,可能有些灰。”
林知鹊迈入屋里一步,就此站住。
“不是有东西给我看?”
“嗯……其实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只是我猜应该有。”
“什么叫你猜应该有?”
杜思人走到窗帘紧闭的窗边,揭开一个空隙,将脑袋凑过去往外看,而后——
她哗啦一下拉开了窗帘。
“噔噔噔噔!请看!”她一边兴高采烈地说,一边将窗户整个推开。
什么都没有。
林知鹊皱眉。她走近一些。
天空?夕阳?
不对。
她走到窗边。杜思人站在她身边,笑眼弯弯地看着她。
是山。
在非常非常远的地方,几乎像是在与天空接壤的远方,被金色夕阳照出绵长的剪影,连绵不断的雪山。
越过大半个校园,还有目不能及的乡村、田野、荒地,举目所向,没有任何遮蔽,没有高楼,没有霓虹,背对着一整座城市。
一整片连绵的雪山。
杜思人轻声说:“那是姑娘山。”
林知鹊听说过,在锦城上百公里之外的少数民族地区,有一片落了千秋雪的山脉。她从机场打车去酒店时,司机师傅对她说:你晓得吧?从我们这里看得到姑娘山的。好大的雪山哦。不过要天气好,找一个高一点的地方看。这些年比较难了,污染太严重……
“送给你。”
她们并肩站在窗前,不言语地看着刹那的夕阳染尽千秋的雪。
刹那成为千秋,千秋也只是刹那。
林知鹊目视着远方,看了许久,而后说:“什么送给我,这山是你的吗?”
杜思人笑着说:“不是我的。只有看着它的心情是属于我的。我觉得这份心情很好,所以也送给你。”
“那你应该请徐文静来看,她不是心情不好吗?”
“徐文静才不稀罕,”杜思人伸出手,指一指雪山的方向,“她的老家离姑娘山更近。”
她将两只手臂交叠,趴在窗台上。
“做不做女主角,有那么重要吗?”
林知鹊答:“当然重要。”
“为什么?金鸡奖不也有最佳配角吗?”
金鸡奖有最佳配角,赛场上的第二名也能站上领奖台,绿叶虽是绿叶,至少不是尘土,这些道理,无人不懂。
“因为,”林知鹊十分淡然地说道,“咽不下这口气。”
并非真知灼见,而只是任性妄为。
她就是做不到。她付出最多努力,怀着最热切的渴望,就是非要成为第一名不可。哪怕她今年27岁,曾被人将自尊掀了一地,太过尖锐的棱角,被打磨过后也只变得又冷又硬,距离圆滑相去甚远。
杜思人哑然,从远山处移开视线,扭头来看她。
“那……你当女主角,我可以做你的配角。你颁一个最佳配角给我。”
林知鹊看看趴在窗台上的杜思人。
她心想,嘁,你哪时关心过你的另一个小侄女?一个只活在电视节目、网络新闻和杜之安的炫耀资本里的最佳配角吗?
“你最佳在哪里?”
“……”
夕阳渐渐下沉,雪山的轮廓模糊起来,慢慢地就快要消失不见了。
“你不是说你有一个小侄女吗?”
“嗯。”杜思人点点头。
“你有没有带她来看过?”
“没有。她没来过我们学校。”杜思人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没什么。”
她当然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幼稚得可笑。但,这次是她赢了,虽说有作弊嫌疑。
她说:“今天的红豆包很好吃。”
今天的雪山也很好看。
夕阳完全沉没,雪山消失了。
刹那重返刹那,千秋归于千秋。
第28章 8-1
杜思人看一眼剧本,大声地念:“当然关我的事!你乱发什么脾气?你以为她是ATM吗?”
徐文静惊慌地来拉她的胳膊:“莲茜!”
演对手戏的男生喝:“妈的,臭三八——”
剧本上写:两人张弓待发,互相扑击。
杜思人猛地跨出一步,僵直的腿一阵剧痛,条件反射,想弯腰去护住腿,腰也是酸胀的,她的脸皱成一团,痛得眨出了一滴泪来,停顿了许久,都念不出下一句台词。
徐文静与站在不远处的路小花都来扶她,关切地问长问短。
近一个礼拜以来,她要学演唱会的好几支舞,肌肉劳损,又要腾时间来参加毕业大戏的排练,有几个晚上阿敲打电话来求她,说实在找不到人跳热场,因此,她的身体严重透支,这两天连上铺都爬不上去,路小花嘴上笑她是三级残废,但还是贴心地每天早起,到宿舍来搀扶她外出。
她们停止排练,在木地板上席地而坐,杜思人坐不下去,只能站在一边靠着。徐文静将日程表和圆珠笔拿在手里,逐一讲哪一天要排哪一场、直到五月份公演前的各个阶段进度。“对了,”她在表上划一个圈,“31日,1日,2日,这几天我要请假回老家,你们可以排一些没有我的戏。”
有男同学起哄:“我们直接休息三天不行吗?”
徐文静瞪他:“不行。每周至少得排三次。你们整天这个有事那个有事的,那一周本来就空了好几天了。”
徐班长向来严谨认真。
她们正要离开练功房时,赵仟与陈亦然背着琴盒来到门口,赵仟见杜思人一副螃蟹一样摇摆着走路的样子,没心没肺地笑出声,陈亦然好心关怀她,问用不用帮她买些跌打损伤药。那张原封不动还给了他的专辑,他们谁都没再提起,像是从没有过这回事。
赵仟从包里掏出两张演唱会的门票递给杜思人。
“喏,工作人员的内部福利亲友票。”
路小花喊:“不早说?我都买好票了。”
近来他们在学校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尴尬有所缓和。
赵仟笑,“那就当路大千金支持我们的音乐事业了。”
徐文静在她们身后走出练功房,赵仟便转而和她说话:“文静,周四的事别忘了。我和师兄说好了,开车带我们回去。”
徐文静点头:“嗯,我把时间都安排好了。”
路小花搀扶着螃蟹一样左右打摆着前进的杜思人,两个人缓步向前。
还能听见赵仟与徐文静在身后说:你和叔叔阿姨打过招呼了吗?今年我们也买一些花和礼物吧……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又去网吧通宵了?
杜思人疼得精神涣散,十分呆滞地任由路小花带着往前走,被一路提拉回宿舍,哀怨连天地趴在下铺的床垫上,路小花坐在桌边,心不在焉地涂指甲油玩。
杜思人哼哼唧唧,路小花回头来凶她:“闭嘴。”
她捶床,“路小花,你是不是人?”
路小花回头看看她。
“老杜。”
“嗯?”
“思思宝贝。”
“?”
杜思人艰难地往里缩了缩。
“你记不记得徐文静和赵仟是哪里人?”
路小花拿一个靠枕,贴心地塞在杜思人的脸下,就势在她身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