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捧出一包散装的瓜子,倒在桌上招呼林知鹊一起嗑。边看电视,老板边念叨着说,也不知现在坐大巴去锦城一张票是多少钱了,听说这个比赛在锦城也办咧,到时候,我带我家女娃坐大巴去报名。
她在咔嚓咔嚓的间隙中说,你知道吧?小孩子要干什么,喜欢什么,就让他去吧,要成为一个啥样子的人,就凭他自己的造化,像种一棵树,他要往西边长,你非要往东边拗,都不知道他被拗得有多疼。
林知鹊从电视屏幕上移开目光,偷眼看着那张裱在暗红色相框里的全家福,那个少年眼神躲闪,抿着唇,像是在尝试着笑一笑。
第30章 8-3
“去雨安啊?刚刚开走一趟。你们等一哈儿吧,看晚点儿人够不够,人多就发车。”售票窗口的小哥探出头来如此说完,又缩回椅子里看报纸。
杜思人与路小花在客运站冰凉的长椅上排排坐。
“我们就这么傻等着啊?”路小花哀怨。
“不然呢?我们走了,车开了怎么办?”杜思人抱紧自己的书包。
路小花打了个哈欠。她被杜思人的七通来电从被窝里给薅起来,徐文静不在,她们全组约好了偷懒,排练取消,昨晚在KTV玩了大半个通宵。
唱到凌晨两点,人人困得在KTV的沙发上东倒西歪成一片,杜思人倒是来了精神头,一个人抱着麦克风,一首一首地唱情歌。
“我饿了。我们出去吃饭吧。”她撒娇,企图将杜思人从这破破烂烂的客运车站拐走。
谁知道杜思人发什么疯,忽然改了主意,非要陪她去雨安。
这车站小之又小,售票窗口一个,候车的座位也只有两排,时刻表上明明写了去雨安是每天早午晚三趟,因为卖不出票,连中午这趟车都省了。
杜思人想一想,十分不情愿地从包里掏出一袋圆面包来,她看了看,痛心地说:“都压扁了。给你吃吧。”
“压扁了才给我吃?不压扁要给谁吃?”
路小花一把抢在手里,在杜思人巴巴的眼神中咬了一大口,咬出来满满的红豆馅,她的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嗯,不错不错,好吃好吃。”
杜思人瘪嘴:“一个两块钱,一共两个,你欠我三百零四块钱。”
路小花闻言,从装着圆面包的塑料袋里把另一个掏出来,塞进杜思人嘴里,“三百零二,三百零二。”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三星mp3,邀请杜思人一起听歌,杜思人凑过脑袋,将耳机塞在耳朵里,只觉得音质模糊,有很大的杂音。
“你这是什么mp3?盗版的吧?”
“瞎说什么?这是我舅从香港给我买的好不好。”
杜思人从路小花手里拿过来,不足掌心长的一个细方块,屏幕上滚动着字幕:录音1。
“为什么是录音1?不显示歌名吗?我听说还能滚动显示歌词呢。”
“……我也不知道,我舅把说明书丢了。我让阿敲帮我看,他也搞不懂,不过我们发现按这个键就能录音。”路小花指一指mp3上的一个按键。
“所以?”
路小花不无得意地说道:“所以我们就用录音机播磁带,把想听的歌都录在这里边了。”
杜思人愣了愣,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她也没玩过mp3,于是十分捧场地应道:“对哦,原来是这么用的。”
时值午间,候车室墙壁上挂着的电视机在播《热爱女声》,这节目近来哪哪都是,每家每户都在看。但这台电视光有画面,没有声音,她们俩各自戴着一边耳机,听着浑浊不清的音乐,瞪着两双大眼睛傻看了一会儿无声的电视,路小花冲售票窗口里喊:“大哥,这电视机能不能开大声点啊?”
答:“坏啦!”
两人泄气,脑袋挨着脑袋,四仰八叉,全无形象。
耳机里头有人在说话,是阿敲的声音:“哟,你们的定情曲啊?”
然后是路小花的声音:“嘘!闭嘴!录着呢!”
遥远的前奏结束后,是遥远的周杰伦:“半夜睡不着觉,把心情哼成歌……”
杜思人笑出了声。
路小花狠狠瞪她。
“欸,老花。”她的嘴角还含着笑。
“嗯?”
“你喜欢赵仟哪里?”
“……他长得帅。”
“还有呢?”
“嗯……他会弹琴?不过他也没弹给我听过。”
“那就光是因为他长得帅。”
“嗯。这还不够?”
杜思人想一想,“够。”
路小花忽然十分怅然,“所以,我发现了他不帅的一面,我就把他给甩了。”
杜思人轻轻拍了拍路小花的脑袋表示安慰。
“老杜。”
“嗯?”
“你说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样?”
她们认识的这些年,路小花谈过许多许多次短命的恋爱。
杜思人眨巴眨巴眼睛。
“就像是……像是她鼻子上长了个痘痘。”
“啊?”
“像是她鼻子上长了个痘痘,你觉得很可爱。”
路小花疑惑地转过脸来看她。
耳机里忽然又传来阿敲跟着周杰伦唱的声音:“爱开始纠结,梦有你而美~”
然后又是路小花在里头骂人:“你给我闭嘴!”
伴随着闷闷的啪的一声,和阿敲挨打后的哎哟。
路小花怒气冲冲,低头去按mp3,“我把这首删了!”
杜思人笑得找不见眼睛。
她们在客运站无所事事了大半天,看一辆又一辆客运大巴在门口停下又开走,旅客来了一批走了一批,无声的电视机播完选秀,开始播家长里短的调解节目,然后是下午剧场的韩剧《星梦奇缘》,杜思人挨着路小花的脑袋,傻笑着说,崔真实好漂亮哦。
去雨安的晚班车终于在夜幕中姗姗来迟,有乘客打电话来车站要求班车等他,于是她们又在空气潮闷、气味怪异的中型客运巴士上傻坐了一阵,直到路小花睡得沾在下巴上的口水都干了,车子颠簸,猛地摇晃一下,她从杜思人的肩膀上惊醒过来,发现车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动了,正行驶在郊外空旷的马路上。
杜思人正扭头看着窗外,夜空繁星点点,万里无云。
时间已近午夜,乘客大多睡着了,车里一片静籁的黑。杜思人转过头来,低声对路小花说:“快到了。”
路小花睡眼朦胧,“嗯,然后呢?到了之后我们去哪?”
“……好问题。你身上有多少钱?”
“几百?”
路小花摸出钱包,打开来,一张孤零零的五十块。
她改口:“五十。”
“……没事。文静不会不管我的。”
路小花清醒过来,狠拽杜思人的胳膊,“那我怎么办?她会把我弃尸荒野的!”
杜思人拍拍路小花的手:“我会帮你跟她求情的。”
大巴不消一会儿便驶进了雨安城区,她们在某个离徐文静家很近的站点下车,街上半片漆黑,只有孤零零几盏路灯,一家开着的店铺都没有。
这条街叫五姑娘街,徐文静家住在六姑娘街。
路小花质问杜思人:“你怎么知道徐文静家在哪?”
杜思人答:“每年寒假,文静都给我寄春节卡片的。”
路小花嘁了一声。
时间太晚,她们说好先在附近找家旅店将就,杜思人走在前头仔细看路,路小花在她身后,忽然一惊一乍地说:“老杜!你的裤子怎么破了?”
“啊?”
杜思人捂住屁股,在空荡荡的街上着急地像只小猫一样转圈圈。
她在忙乱中抬头,望见街边的一家已关了门的钟表店,墙上的时针都已指向十二点整。
路小花笑得十分猖獗。
杜思人不明所以。
“愚人节快乐!”
四月一日到了。
杜思人呆立在原地,眼珠子乱转,几秒钟后,满目惊恐地说:“老花……别转身……你背后……”
路小花起初不信,但还是被她闹得有些害怕,飞跑过来追打她,“靠!杜思人!你敢吓我!”
她们一路打闹,互相说了一堆愚人节谎言,路小花怕鬼,死拽着杜思人不撒手。
“你鞋带掉了!”
杜思人得意地晃晃自己的脚,“才没有掉。”
路小花一脚踩过来。
“好了,这下掉了。”
杜思人追打不及,路小花一下子就跳到好几米远的地方。她只好蹲下来绑鞋带,路小花站在前面,嘻嘻笑着等她。
她缓慢地将鞋带绑了一个漂亮的结,垂着头,站起身。
“老花,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我不信。”
“你都没听。”
“有屁快放。”
杜思人咽了一下口水,紧张得抿了抿嘴。
“我好像喜欢女孩子。”
她在一个陌生的小城空荡荡的街上,头顶是星空,面前站着她最好的朋友。此时此刻,是一个属于谎言的节日。
路小花本来轻松的神色似乎有一秒的停滞,杜思人的心跳也随着路小花的表情有了一秒的悬空,而后,她的表情又恢复生动,先是夸张地大笑,然后摆出一脸嫌弃,“我就知道你一直暗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