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安市啊,离姑娘山很近。”
杜思人害怕地将脸转向墙壁。
“你想不想去雨安玩呀?”
“不想。”
就知道没有好事。
“你想。”
“我不想。”
“你肯定想。”
“我真的不想。”
路小花一把掐住她的后颈皮:“你敢不想?”
杜思人哭嚎:“我都这样了,还怎么想?”
路小花又开始假模假样地帮她按摩肩膀,“你想呀,我们去雨安玩几天,你不是正好可以休息休息吗?雨安离景区那么近,你的肌肉可以大口呼吸雪山脚下的新鲜空气……”
“……路小花,你怎么不去学变脸呢?”
“……变脸要戴面具,会把我漂亮的脸蛋给遮住的呀。”
杜思人抬起头。
路小花扑棱着眼睫毛冲她放电。
她翻了个白眼。
“不去。”
“杜思人,我警告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和赵仟都已经分手了,你还去人家老家干什么?你不是不喜欢他了吗?”
路小花嘴硬道:“我是不喜欢他了。但你就不想知道他们俩回去干什么吗?又不是什么节假日。”
“有什么好知道的。说不定是以前的老师生日、老同学结婚什么的。”
“不会吧?徐文静会为了这种小事请假不参加排练?她大学四年可没翘过一节课。”
“那还能因为什么?赵仟要去徐文静家提亲吗?”
“放屁!”路小花狠狠地抽一把杜思人的屁股。
杜思人哎哟一声,她抬眼,看见路小花坐在床头闷闷不乐,只好好言好语地劝她:“你现在去找赵仟,跟他说你还喜欢他,想跟他和好。这样你不就能名正言顺地要求和他俩一起去雨安了吗?”
“我不要。”
“为什么?喜欢就说喜欢,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路小花扭头看她一眼,“你谈过恋爱吗你?说得头头是道的。怎么不见你说喜欢谁呢?”
杜思人愣了愣,支吾几秒,“……如果遇见喜欢的人,我会的。”
路小花没有听见她的自白,十分怅然地独自看着窗外。
“你说,赵仟会不会喜欢男的?”
“你是男的?”
“啧!”路小花瞪她。“我意思是,他会不会,也喜欢男的?”
“……不知道。那怎么了?不可以吗?”
“那多奇怪!男的喜欢男的。”
“……那女的喜欢女的呢?”
路小花想了想,“也很奇怪。”
杜思人把脸埋在枕头里。
她太过疲惫,不消一会儿,便沉入梦中,浑身的痛沉甸甸的,像是身上绑了块铅石掉入水里,呼救无能,只能像隔着一层水面般听见遥远的声音,是路小花在说:“女的喜欢女的?那多奇怪。”然后是一个想不起来是谁的陌生的声音:“你很适合这一行,我一定可以捧红你。”然后又是卢珊在叫她:“思人,我们去跳舞吧。”
水迷进她的眼睛,她透过水面,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窈窕起伏的,身体的线条随着水光波粼摇晃,她想呼救,但看不清那是谁。
实在太闷了。
好想呼吸——
她猛地一扭头,醒了过来。
原来是趴着睡了太久。
宿舍里除了她空无一人,窗帘紧闭着,天有些暗了。
她艰难起身,桌上是路小花给她留的纸条:“本姑奶奶已起驾回宫。”
开头画了一只猪,落款则是一朵小花。
五点钟了。
杜思人缓慢地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是个阴天,视线里只有灰青色的天空,看不见姑娘山。她又转身,从桌上拿起随身听,走出房门,站在走廊上,摆出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往下望着底层的天井。
倪想从斜对面的房间里出来收衣服,看她一眼,“思人,你天天在走廊上傻站什么?”
她笑笑不说话,倪想抱了一大团衣服,又进了房间。
有时是五点刚过,有时是五点半。
她的耳机里在播周杰伦的《园游会》,放完一遍,她又倒回去,从头再听一遍。又倒回去,再一遍。
身上太过酸痛,她动也不想动,就那样趴在栏杆上,一遍一遍地听“多希望话题不断园游会永不打烊”。
天越来越暗了。
她望着楼下,数着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脑子里什么都不想,连自己热切的心情都难以面对,只能紧抓着轻快的旋律,像抓着一只雀跃得快要飞上天空的气球。
临近六点,她望见林知鹊穿着一双夹脚拖鞋走过了一楼的天井。
耳机里这时唱的是:“我顶着大太阳,只想为你撑伞。”
她看着她消失在楼梯口的方向,而后飞速转身进屋关门,从衣柜里扯出一身干净的旧睡衣,抓在手里看了几秒,又匆匆塞回去,重新拿出一套崭新的棉质运动服。这么一通动作,她本来整洁的衣柜有些乱了,急得她抓耳挠腮,又急忙快手地整理好。
她抱起衣服与毛巾奔出门,快步走到浴室,假意站在洗手台边整理自己脸盆中的盥洗用具,在心里数够了三十秒。
身后传来脚步声,从干燥的地砖啪嗒一声踩进了湿漉漉的浴室里。
她回过头。
林知鹊看见她,向她挑一挑眉。
“杜思人?你不是说你很忙?怎么我天天都看见你在这里闲着没事?”
“我忙完了。太阳下班我下班。”她咧嘴笑。
林知鹊买了一只紫色的透明脸盆放在浴室,里面堆了沐浴露、洗发水、护发素与洗衣皂。她拿过脸盆,选了最靠里的淋浴间,杜思人也赶忙拿起自己的,跟在她身后,走进隔壁的那间。
两个淋浴间只隔了薄薄的隔板,任何声响都听得清晰,杜思人慢吞吞地脱去自己的衣服,隔壁是林知鹊撕拉一声,像在解裤子的拉链,而后是布料翻折摩擦的声音,像是她脱去衬衫。
杜思人问:“今天店里很忙吗?”
“还好。”
杜思人弯身屈腿,疼得发出嘶的一声。
林知鹊问:“怎么?”
“疼。”她细声细气地撒娇。
“噢。过几天就好了。”
林知鹊的花洒开了,水声哗啦啦的。
“哪有那么容易好?”
“那怎么办?还要我来帮你脱?”
“……”
她除毕衣裳,拧开水龙头,水一开始是温温凉的,要洗一会儿才逐渐转热,她抬头,望见隔壁蒸腾起渺渺的水雾气。
她有很多很多话想跟她说,明明昨天洗澡的时候也才说过很多,但总觉得生活里好像有许多事都要与她分享,比如路小花今天吵着闹着要去雨安,比如雨安有一个小吃很出名,比如在雨安随便什么地方一抬头就能看见姑娘山,比如去雨安要去哪里搭客运车、要走几个小时、徐文静往年从家里回来都给她们带些什么特产……一件小事生出一百件小事,件件都是非讲不可。
但还没等她开口,隔壁的水声停下来,而后是揉搓头发的声音,接着,很轻很轻的,传来一声疲惫的叹息。
那所有的非讲不可便悉数塞回了她的胸腔。
热水淌过她的身体,淌过肩颈时是热的,直淌到脚踝时,便成了温水,同样的水声也在隔壁哗啦作响,她不说话,一宁神便好似能听到水流像淌过她的一样淌过另一具身体,由热转温,像一个滚烫过后变得温柔的吻,一开始是从肌肤上滑过,而后渐渐低到地底,淙淙地流走了。
空气里飘散开甜腻的洗发水的味道。
她越洗,越觉得口干舌燥,明明一句话都没说,一闭上眼,像还在下午的那个梦里,那水光中随着波粼轻轻摇晃的身体线条,隔着水面……隔着一层薄薄的墙板……
也许是水太热了,热得她恍惚。
她的身体里有某一个分支正在躁动,是这21年来,从未有过的奇怪感受,她不再想挣扎着浮出水面,而想变成水本身,被烧得滚烫,而后,蒸腾成渺渺的水雾气,在谁的肌肤之间,缠绵着,缓缓地上升。
第29章 8-2
踩离合。挂挡。踩油门。
老旧的大众汽车轰隆一声,像垮掉的老男人。
熄火了。
林知鹊瞄一眼后视镜里正沉重地看着她的李导和赵仟。徐文静坐在副驾驶,正一脸娇俏地惊恐。
咳咳。
自从考完驾照,她就再没开过手动挡的车。
她装作若无其事,又从头来过,拜托,这有什么难的?她科二科三都是一遍就过。引擎再次低声作响,颤抖了几下,车子终于顺利发动起来。
她猛打方向盘倒出车位,一脚油门驶向大马路,整个过程不能说是行云流水,只能说是电光火石。徐文静紧抓着车门边的扶手,赵仟身子一歪,往李导身上狠狠一撞,踩中了李导打着夹板的脚。
李导尖叫:“林知鹊,你谋杀!”
林知鹊答:“怪你们自己不系安全带。”
一个脚上打着夹板的司机,一个没带驾驶证的司机,两个没有驾驶证的小屁孩,两个半小时的车程,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
李导心宽似海地说,诶,这多像一个公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