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鹊忽然冷声说:“你们知不知道,那张纸条,是谁贴上去的?”
嘻哈声戛然而止,男生们面面相觑,谁也答不上来。
同桌女孩将书包的拉链仔细拉好,递给林知鹊。
她接过来,大声对半个教室的人说:“我不管那张纸条是谁偷走拿去贴在那里的,这个人,要是现在在这里,就给我听着。丢人?早恋有什么丢人的?被人喜欢有什么丢人的?丢人的是你这种侵犯别人隐私的下三滥。”
言毕,她拎着杜之安的书包,离开了文科班的教室。
当天晚上,回到杜家的别墅,杜之安正在关禁闭,她打开她的房门,将书包甩在卧室外起居室的地板上,冲着紧闭的卧室门喊:“喂,你的书包。里边三张卷子是周末作业。”
算是还了上次在邻居家门口的人情。
周末两日,杜之安一直在家闹绝食。
她不肯说出早恋对象是谁,把唐丽也气得不轻,冬至日一大早,唐丽便独自出门,回娘家去过节。
林知鹊接到林澜的电话,问她有没有吃汤圆、有没有穿暖。
过了晌午,许希男登门拜访,带了一大堆零食。这天是周日,她本该在田径场的,距离选拔日只有一个月不到了。但各人的心中有着各人的秤,因此林知鹊什么都没有问,只冷漠地与她打了个招呼。
她走过杜之安门前时,看见她俩正吃着薯片。
希男问:“你干嘛不说?”
杜之安答:“他就要高考了,我不想影响他。”
两个缺心眼的人。现在就算是杜慎站在这儿听,她俩也发现不了。
林知鹊站在门外,忽然插嘴说:“我还以为你真那么有骨气闹绝食呢。情种。”
她俩吓了一跳。杜之安回过头来恼:“你怎么偷听人说话!”
林知鹊看着脚下的木地板,“我站的地方,这叫走廊,谁都可以站。你自己说话嗓门大,怪得了谁?”
“我不跟你计较!”她拿过一盒巧克力,不情不愿地问林知鹊:“吃吗?”
林知鹊毫不客气地走过去接,杜之安又说:“算是谢谢你帮我带书包。”
许希男很欣慰地看着她俩,像是在看合家欢八点档的大团圆结局。
楼下传来门铃声,杜慎又有客到访,林知鹊转身要回自己房间去换衣服,她嘴里还含着杜之安给的巧克力,吃人的嘴短,她便顺嘴一提:“我要出门了。刚刚我听丁嫂说,你爸在海鲜酒楼订了十五人份的海鲜火锅,你做好准备,一会儿在冬至宴上给叔叔伯伯们敬酒。”
“我不要!”杜之安丧起脸,与许希男商量:“我们也出门吧。”
许希男问:“去哪儿?你不留在家吃汤圆了?”
“家里一堆乱七八糟的人,这个节不过也罢。我们去看电影,或者,去逛街也行。”
“你想看什么电影?”
林知鹊走出杜之安的房门。
杜之安忽然改了主意,在她身后对许希男说:“要不……希男,我想去一个真正可以过节的地方,我们去过冬至吧。”
生活有时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环扣着一环,发生的每件事情,都必定是某件事情的果,又变成另一件事情的因。
一件事情,接着一件事情,最终准确无误地,推倒沙坑里的城堡。
许希男问:“那是哪儿?”
“我爷爷奶奶家。”
“你爷爷奶奶不是住在锦城吗?”
“嗯,前几年我们不是去过吗?我们再去一次吧。坐飞机,三个小时就到了!而且,今天我姑姑也在,她在锦城参加冬至赈灾晚会的直播。我们明天不去上学了,你说好不好?”
林知鹊停下了脚步。
*
中学时候,地理老师说,秋不分不凉,冬不至不冷。
冬至是一年之中白昼最短的日子。
五点钟刚过,锦城的太阳便下山了。
林知鹊伸了个懒腰,自电脑前起身。
前几日,她的网站正式开始内测,她升级了服务器,在锦城本地的几所高校花了些钱做宣传,她与学生会联系,邀请各大社团入驻,找了学生来运营校内的资讯账号,还帮各个高校注册了匿名投稿主页,自己做幕后策划运营学生领袖类型的账号,诸如周边美食、考研资料共享、灵异怪谈,迅速往平台注入了些大学生感兴趣的内容。几日以来颇有成效,她的网站有了第一批用户,虽然不过千余人,但正在逐步构建起活跃的生态圈。
她走出房门,去厨房冰箱,翻了翻冷冻室。
居然真的有两包汤圆。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买的。
她已有十天没见到杜思人了。
昨日杜思人自北京回来,下了飞机便去电视台彩排,杜家二老知道她回锦城,打电话去叮咛,要她多晚都回家睡。杜思人怕她爸爸等她到深夜,因此收工后便回了新家。
今夜晚会结束,她也会回新家去与爸妈团圆。
林知鹊悠哉悠哉地盛半锅凉水,点起炉火,等火烧开时,踱步到客厅,打开了电视机。
她调好频道。卫视还在播傍晚的电视购物,晚一点还有娱乐新闻,再是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然后才是冬至晚会的直播。
她等火烧开,等直播开始,顺便也等一等她女朋友。
她女朋友换好演出服,化了妆做了造型,正在后台接受记者访问。
晚会是为512地震举办的,观众席上设了许多圆餐桌,邀来灾民们共进冬至宴,艺人们也要入席同坐,预备登台前,杜思人将自己贴身的物品连同手机一并交给了助理。
电视上已播送至新闻联播片尾的音乐。林知鹊将锅碗洗净收好。
她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她雇来做账号运营的学生,电话里说:“鸟小姐,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我的账号一直被挤掉。”
她回到电脑前,发现服务器正在被攻击。
而华东机场停机坪上的某架飞机正在准备起飞。
16岁的女孩也为自己加入了这趟异想天开的旅程感到莫名其妙。为此,她还欠了杜之安一张机票钱。
空姐在机舱内来回巡查,关机前,她最后发了一条短信:我要跟杜之安一起去锦城,今晚就到,借多少钱,我已经算好了,我带给你看,顺便写欠条给你。
她近来省吃俭用,已很久没有充过话费了,她不知道,这条短信花掉了她电话卡里最后的余额。
多米诺骨牌一张又一张地接连倒下。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越来越快,终于抬起轮子,飞上了天空。
一年中最长的黑夜降临了。
城市的街道上行人匆匆,人们赶着回家去过团圆的节日,吃汤圆,饺子,也可能是羊肉汤。
亦有沉沦在大都市之中,无法按时回家的人,在为了家而奋力挣扎。
他们挤在某座高耸如剑一般的大厦门前,高喊着、推搡着,讨要自己应得的报酬。
寒夜之中烧起怒火,言语在最深的隔阂面前失去效用,转而变为拳头。
拳头落下后,还有比拳头更硬的东西,那是如枪林弹雨般落下的仇恨,直到一声仓惶的喊叫划破天空——
杀人了!杀人了!
飞机自这片天空飞过。
第102章 23-3
冬至夜10点48分。
一架飞机降落在锦城,一个网站的服务器已被攻击至全然崩溃,一台旋律温暖的晚会正在准备奏响终曲,一桩情节恶劣的社会新闻甚嚣尘上。
这四件事情听来毫不相关。
它们如自各个方向刮来的寒风,看不见地交汇着,穿针引线般,共同编织着这个夜晚。
*
林知鹊站起身,扯掉了服务器的总电源。
黑客的攻击狠辣果决,令她本不熟练的技术图穷匕见,网站被植入大量垃圾文件、大批用户数据被盗走,没有人要求她支付赎金来换取被加密的文件,对方的目的是单纯的破坏而非勒索。
这样的恶意竞争在互联网行业并不罕见,但她在公司负责的是产品,与安全运维接触不多,她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初具雏形的小网站会引来如此规模的攻击,因此也没有采用更高级的第三方安全软件。她小看了2008年。
她输了。她返身,被地上的电源绊了个踉跄,桌边摞着的几本书被她错手打翻至地上,她弯腰捡起一本,站在原地深呼吸一口气,猛地将手里攥着的书摔到桌上。
桌板被她砸出一声响。
她走出房间,余下那几本书还躺在地上,客厅的电视仍在直播冬至晚会,播了一整夜她都没有看,此刻主持人眼泛泪光,在说着大段煽情的台词,她觉得吵闹不已,抓起沙发上的遥控器,嘀一声,电视熄灭了,所有声响霎时消失。
怒火之间夹杂着挫败,将她的理性烧了个精光。
林知鹊打开冰箱,拎出一瓶伏特加,哗啦啦倒出,一饮而尽半杯冰酒,灼烧感自喉咙蔓延而下,直至胸腔都灼烫了起来。
她脱掉身上的羊绒睡袍,扔在餐厅的椅子上。
*
航站楼的灯光亮如白昼,许希男与林知鹊一左一右站在洗手间入口处的过道里。许希男肩上背着自己的双肩包,手里抱着杜之安的大牌行李袋,好脾气地说:“快了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