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鹊知道她在等杜之安。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们对许希男喜欢杜之安这件事心照不宣了起来,尽管许希男从来没有承认过。
放学铃声响过四十五分钟,杜之安才背着书包自教学楼里出来,不是一个人,她身边还有一个高大的男孩,她一边走,一边侧着脸耐心听他说话,步伐又慢又轻,脑后的马尾辫随着她的步伐微微一动,再一动。
那男孩将宽大的手掌摊到她面前,在上面用手指画着些什么给她看,她被逗笑了,仰头去看他,两个人其乐融融。
而有人则暗自神伤。
林知鹊瞄一眼许希男,“那男的叫什么来着?高三的?管弦乐团那个?高三这么闲吗?”
“陈也平。拉小提琴的。他好像要考艺考吧,高三的晚自习他也不用上,天天约之安出去玩。”
“也平?哪个也,哪个平?”
希男不悦道:“之乎者也的也,平安的平!都是因为乐团那些碎嘴子,说什么他俩的名字天造地设,要不他俩也不会越走越近……”
“那他俩在一起了吗?”
“不知道!”许希男似乎有些赌气,她抱住膝盖不去看有说有笑的那两个人,忽然又小声说了一句:“要是我的名字也好听一点就好了。”
林知鹊没有出声。
她隐隐能够理解许希男幼稚的怨愤。
偏偏是在名字这件事上也输掉了。
杜之安与那男生就快走到校门口,忽然两个人默契地分开,男生放慢脚步,两个人颇隔了几米远,一前一后地出了校门。
林知鹊嘁一声,“遮遮掩掩的。”
“那当然要遮掩!万一被你爸的司机看到了,去打小报告,怎么办?”许希男赶忙维护杜之安。
“你到底哪边的?”她心生一计,“要不这样,我去把这件事告诉她爸,让她爸来棒打鸳鸯。你看怎么样?”她颇为豪气地揽住许希男的肩。
“你疯了!你可别去招惹你爸,之安说他心情不好,天天发脾气,你这简直是去火上浇油,万一把之安打个好歹……”
“行行行。之安之安,就知道之安。你改名叫许招安吧,保你赢过陈也平。”林知鹊翻个白眼,恨铁不成钢。但她心知许希男说得没错,近来杜慎简直可以说是精神状态不正常,她上次去杜家,撞见他把客厅的花瓶和画框砸得遍地都是。金融风暴以来,各家的日子都不太好过,今年开学,好几个外地户口的同学都随失业的父母转回原户籍地去了。
她从书包侧边偷偷拿出手机,将手与手机一同缩进校服运动外套的袖子里,调整角度,确保不会被发现。
有一条新短信。发信人是杜思人。
嗨。最近过得怎么样?
她回:就那样。女明星,你有事?
我不是杜思人。
那你是谁?
我是杜思人的女朋友。
林知鹊满脸困惑地把最新这条短信看了两遍。
……这人脑子有病吧?她心想。
*
杜思人正在开车。
今天是她的腿拆夹板的日子,她坚持要自己开车。
她的女朋友坐在副驾驶,正在玩她的手机。
林知鹊抬眼斜睨仪表盘,“超速了。”
她减速。憋了太久,总算等到能跑能跳的日子,她一身轻松,格外兴奋。此刻,她们在路上,正要去参加徐文静的婚礼。
“真不知道你这人是什么构造,吃饭吃到地老天荒,开车倒是可以开到家破人亡。”
红灯。
她好脾气地凑过去问:“你在给谁发短信?”
“给我自己。”
“我猜也是。怎么样?她是不是很难搞?是我见过最难搞的小孩了!”
林知鹊从屏幕上抬起眼来,“你是说,我很难搞?”
“……我是说。”
林知鹊看她。
她风牛马不相及地说:“我是说,你可不可以亲我一下?”
“不可以。光天化日的。不被人拍点照片登在报纸上就不满意是吧?”她推她的额头,将她凑近来的身子推回驾驶座。
林知鹊这人,一离开家门,马上换了一副面孔。
“哪有人会在这种地方拍。”
林知鹊手中的手机震动起来,回信来了,杜思人看见屏幕上写着:女明星,你有事?
“怎么没有?女明星,现在已经是拍照手机年代了。”
“你们不能见面,倒是可以互发短信。之前我哥的那些材料,都是她偷拍了发给你的?”
“嗯,但好像不能打电话。我们不能直接对话,也不能见面。”
杜思人笑,很真心地夸赞:“你真是从小就艺高人胆大。为什么你们不能见面?因为这不符合常理?又是那个上帝之手干的。”她给那试图抹去她的记忆的宇宙力量取名叫“上帝之手”,“同一个世界,不能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所以一见面,你就会回到你的世界。”
“我也不知道,不一定,说不定除了见面,还要满足特定的地点或是时间。”
“如果不满足呢?如果穿越只能在我家发生,那你去华东见她,是不是就能见面了?”
林知鹊将手肘杵在车门边,托起下巴沉思。
杜思人看着她的侧脸。她们去喝喜酒,临出门前,精心打扮,林知鹊挽了发,戴着小巧的珍珠耳饰,在礼服裙外披着一件短外套。她一点一点地仔细看她,看她抿着的唇与微微向下撇的嘴角,看她的下巴如被造物的笔精心勾勒过般的转折,往下是光洁的脖子线条,还看她脑后挽起的发边很难留意到的一点点碎发,她甚至想伸手去摸一摸那点碎发。
一边看,她一边想,这是我女朋友,真好。
她情不自禁地说:“你别去见她。”甚至语带几分乞怜。
她怕眼前的这一切又忽然消失了。
林知鹊看一眼前方,说:“绿灯了。”
她急忙回神起步。林知鹊目不斜视,伸手来牵了一下她正在挂挡的手。她要开车,她便很快又将手缩回去了。
到达现场,杜思人一露面便引起宾客骚动,她们在宾客签到处与徐文静的妈妈寒暄,旁边已围了好几个拿手机拍照的徐家万家亲戚,徐妈妈不好意思极了,连连摆手要他们别拍,杜思人说没事的,转身去对着镜头微笑。
林知鹊俯下身去签字,挥笔先写:杜思人,停顿一下,接着写,携家眷一人。
杜思人被拉远了几步去签字合影了。
徐妈妈细看几眼,认出林知鹊来,“啊呀,我记得你的,前几年你们去雨安玩,你还来家里吃饭了,是不是?你好漂亮呀,艺术学院就是赏心悦目,你们这些小静的同学朋友,都一个赛一个的好看,思人也好看,当了大明星,更好看了。”林知鹊下意识扭头去看杜思人面对镜头的笑脸。“我记得那年你说有孩子啦?现在孩子该上学了吧?”
没想到时隔三年,她还要为了当年的信口雌黄圆谎。
她煞有介事地答:“对呀,明年就准备上小学了。”
“那多好!你是儿子,还是女儿?”这时,又有宾客到场,“不好意思,我先接待客人,你们随意呀,文静在那边,你们去找她拍合照。”
林知鹊松一口气。
杜思人走到她身旁,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个过分丰厚的红包,悄悄塞到等在接待处的徐家人手里。
她们一起往宴会厅里走去。
“真有钱呀,女明星。”林知鹊压低声音。
“比不上你,老公孩子热炕头。是儿子还是女儿呀?”杜思人也压低声音。
“耳朵怎么这么灵?”
“眼睛也灵。携家眷一人。什么家眷?”
“侄女啊。还能是什么?姑姑。”
“侄女可以算家眷?我虽然书读得少,古装剧本也看过一些的。”
“那是我没文化,写错了,可不可以?”
几米之遥,徐文静穿着华美的婚纱,站在花墙下,她们同时闭了嘴,过去与文静合影。杜思人与文静拥抱,对她说,新婚快乐。而林知鹊对她说的则是,你很勇敢。
路小花没有争到伴娘之位,颇为不满,伴娘是倪想,林知鹊记得她,她是徐文静的室友,在毕业剧目里也是四朵金花之一。她们一边拍照,路小花一边哇哩哇啦:“怎么可能?蓝凤萍结婚,伴娘居然不是姚小蝶,而是金露露!徐文静,你下次结婚的时候,一定要请我当伴娘,听见没有?”
徐文静微笑看镜头,咬牙切齿:“路小花,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别逼我骂你。”
宴会厅里最末一桌是新娘的友人席,历来习俗如此。赵仟没有到场,听闻是新郎不乐意邀请他。典礼是老一套,用力过猛的主持人、讲话磕绊还长篇大论的新郎父亲、新郎登台讲述与新娘一路以来的点滴讲到热泪盈眶。杜思人很认真地听着、每一次都郑重鼓掌,林知鹊心不在焉,把一小盒喜糖都快吃完了。
她与杜思人耳语:“明知道他们将来要分道扬镳,那么入戏干嘛?”
大门推开,花童挥洒着花瓣,新娘挽着父亲出场了。
追光之下,文静面容皎洁,小心提起自己的裙摆,一步一步向前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