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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差十四年 (林子周)


  杜思人看着那一方窄窄的舞台,舞池的顶灯正在调试,蝴蝶形状的蓝色灯光散落满场,蝴蝶翩飞,变成耀眼的白色,汇聚在舞台上,变成一束刺目的追光,逐一摇过舞台上的三个角落,最终分散成三束。
  路小花问:“今晚的另外两个Dancer呢?”
  阿敲摇头:“我们找不到人,星期天的Dancer太抢手了。今晚只有两个人,思人算一个。”他们走到吧台前,阿敲打一个响指,示意服务生帮她们倒来两杯水,“另外还有一个,也是你们学校的。”他对服务生说:“你去跟王哥说,今晚只要两束光。”
  路小花与杜思人对视一眼。
  “我们学校的?我们认识吗?谁啊?”
  “不认识吧?你没跟我提起过。是学跳舞的,叫卢珊。”


第11章 3-5
  那个化烟熏妆的女孩已在店里坐了一整个下午。她坐在试听的柜台前,戴着耳机,穿紧身皮裤与铆钉靴,一脸漠然地看来往的客人抽奖。摇奖机是林知鹊从狭小昏黑的仓库里翻出来的,摇动几次,会掉出一颗彩色珠子,有6种颜色,白色珠子的奖品是一张5元抵扣券,若摇中红色,可以获得两张演唱会门票。
  人类天生热衷赌博,但凡有心结账的客人,都对抽奖跃跃欲试,明明只买几十块钱的商品,也硬生生凑到百元。挑刺质疑的人也不少,林知鹊刀枪不入,活像一尊佛祖,任人胡搅蛮缠也讨不去好处。这场演唱会没有什么大牌歌星,开票一个月,还有大量余座卖不出去,举办抽奖活动后,连带着问询买票的人也多了起来。林知鹊与李导约定,她想办法把票卖出去,票务利润分她五成,当天结算。
  李导不知晃荡到哪里去了,留她一人看了大半天店。
  铆钉靴女孩沉默地盯着摇奖机的出口,看着每一个滚动出来的珠子,就这么坐了一个下午。偶尔林知鹊扭头,她们二人对视,两个人都是一脸漠然,气氛有种莫名的融洽感。
  临近9点,李导没有回来,林知鹊将一整天的帐算清,在收银柜里点出228元,是她这一天卖票的分成。她抬头看铆钉靴女孩,终于开口说了整整半天里她们之间的第一句话:“店要关门了。”
  女孩从高脚凳上站起来。
  她将听了一个下午的那张CD从试听用的CD机里取出来,又从货柜上另拿了一张,走到收银台:“结账。”
  第一张是Coldplay乐队的《Parachutes》,另一张是废墟乐队的《像叶子一样飞》。
  “110元。”
  女孩的短外套有许多个口袋,她四处摸索,找出来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逐一放在收银台上。她低眸,看着摇奖机,“我可以抽一次奖。”
  林知鹊点头:“嗯,请吧。”
  女孩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收银台上的一道裂痕,犹疑了片刻,终于伸手猛地摇了一下抽奖机的把手。她只摇了一下,但异常用力。
  摇奖机旋转起来,几圈后摇晃着逐渐静止,她们两人一起盯着出口,然后,一颗白色的小珠子磕磕碰碰地掉出来。
  女孩耸耸肩:“我就知道。我只能抽中下下签。”
  林知鹊纠正她:“这不是拜神,没有下下签。这是末等奖。”
  “是吗?我中奖了?有什么仪式吗?”
  林知鹊正襟道:“恭喜你,中奖了,奖品是一张5元抵用券。”
  女孩自嘲般地笑了,“可以抵用什么?可以为我的人生买单吗?”她再次耸肩,“算了。”然后转身走了出去。林知鹊目送她的背影,时间已过了9点,有一对学生情侣想进店,她说,抱歉,已经打烊了。她将店里的灯关掉,锁上收银柜和玻璃门,然后拉下了卷闸。
  她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那张杜思人写的小纸片,地址的下面有公交车转乘路线。
  在空荡荡的公交站台上,她再一次遇到了铆钉靴女孩,对方戴着耳机,扭头看了她只一眼。然后她们乘了同一辆公交车,在同一个站下车,一前一后地走向同一条灯红酒绿的街道。
  路过Sakura吧时,林知鹊犹豫了半秒,铆钉靴女孩在她的视线中越走越远,她不再目送,转身走进了店里。
  周日的夜晚,店里的生意很好,她找到一个吧台角落里的位置,一眼便望到了正在吧台另一侧调酒的陈亦然。位置上正放着一张已用得破损了的手写菜单,多是鸡尾酒,价格比起2019年来说,实在是亲民。菜单只有一面,林知鹊将它翻转过来,发现背面写着潦草的几行字:
  梦被闹钟摔成碎片
  拼成某人的名字,某人的眼
  碎纸机吃掉一首情歌
  吐出某个瞬间
  林知鹊在心里唱出了声。
  陈亦然转身看见她,走过来问:“你好,喝点什么?”他看见她在看菜单背面的字,羞赧地笑了笑,伸手帮她将菜单翻转了回来。
  “一杯Vodka Martini。这是你写的吗?”林知鹊明知故问道。
  她听过这首歌。2007年,陈亦然因为这首歌获得了那一届选秀的第三名。
  陈亦然低着眼,“只是随便写写。”他拧开一瓶金酒。
  “写得很好。是歌词吗?还是诗?”
  “是歌词。”陈亦然抬眼看她,“你是不是来过?”
  “上一次,我和杜思人一起来的。”
  他点头,回想了起来。他将鸡尾酒推到林知鹊面前:“我记得。那这杯算我请客。”
  林知鹊心想,纯情小男生可真是好骗。她乐得沾沾杜思人的光,喝几杯免费的酒。
  她又故意问他:“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陈亦然犹豫,“我还没想好。”
  “我知道。”
  林知鹊从吧台上拿过一支点单的笔,在菜单的背面,写下“睹物思人”四个字。
  陈亦然羞红了脸。他急忙从林知鹊手里拿过那张菜单,嘴里说:“我再想想。”转身假装拿去招待别的客人。林知鹊的恶趣味得逞,又蹭到一杯免费鸡尾酒,她施施然地将酒喝完,然后起身,准备去赴杜思人的约,于是敲敲台面,对陈亦然说:“我走了,谢谢你的酒。”他点头,很腼腆地对她笑。
  林知鹊走出Sakura。她倒是没听说过陈亦然与杜思人之间有什么绯闻,想来这两个人是同个学校毕业,后来又签约了同一家公司,陈亦然的出道曲目竟还是一首为杜思人而写的歌。
  酒精上脑,她没心肝地想,这天杀的2005,来都来了,就当看戏,能多看一场是看一场。
  锦桥街上的夜活色生香,路西吧门口已开始大排长龙,有个年轻男人似乎是在等她,她报上路小花与杜思人的名字,便领她径直进去。他自我介绍说他叫阿敲,他们搭乘电梯到二楼,场子里灯光迷乱,舞池中无数的影子交叠攒动,音乐声音很大,连旋律都快听不清了,只剩下直击耳膜的鼓点,人很多,就连过道上都几乎是贴着人走。对方将她带到大厅角落里的一张卡座,路小花向她挥手,不见杜思人的身影。
  这是她大学毕业后第一次泡夜店。
  桌上摆了一整排不同种类的酒,果盘小吃一样不少,路小花在嗑瓜子,边嗑边扯着嗓子大声对她说话,她听不清,胡乱点头假装自己听到了。阿敲坐在路小花身边,一边四处张望,一边时不时地递一块水果给路小花吃。
  他看一眼手表,大声说:“时间差不多了。”
  林知鹊连喝了不知道第几杯。一支吵闹的舞曲结束了,场子里有一秒涌现出嘈杂的人声,而后又被一支新的曲子盖过,是一支轻柔慵懒的慢摇。舞池里的人群散了一些,路小花伸长脖子张望,忽然高举胳膊喊:“来了!”
  林知鹊扭头,望见杜思人在舞池中央的高台上跳舞,她的身体舒展漂亮,每个动作都恰如其分地卡在慵懒的节拍上。
  散落在舞池各处的蓝色蝴蝶向她纷飞而去,汇聚成一束追着她走的光。
  狭窄的高台上有两个舞者,另一个背对着她们,站在另一侧。路小花起身来拉林知鹊,在她耳边喊:“我们也去跳舞。”她们挤过人流来到舞池中央,林知鹊就站在那束光的脚下,她抬头,杜思人的动作随意了起来,有时仅仅是跟着节奏摇晃,但依然非常好看。杜思人低头看她,在动作的间隙歪头冲着她笑,而后,她从舞台上跳了下来,加入舞池里漫无章法的舞动。林知鹊在跳舞这件事上毫无天赋,扭动得十分僵硬,因为多喝了几杯酒,不甘示弱地试图与杜思人斗舞,杜思人哈哈大笑,笑声淹没在音乐声里,只剩下她亮晶晶的眼睛和大笑时露出的后槽牙。有个男的试图和路小花搂腰贴面,而后阿敲挤进来,伸手将路小花捞走了。
  林知鹊疯狂甩动双手,上半身与下半身压根不是一个动作频率,她开始高声喊叫,先是痛骂姚栩,接着是痛骂相亲,最后振翅一挥,高喊:“去你妈的二〇一九!”
  舞台另一侧的那个Dancer好像听见了,转过脸来,她看清了,那是在店里坐了一整个下午的那个铆钉靴女孩。
  杜思人在她身侧轻轻地推着她,带她离开了舞池。她像个女流氓一样扯着杜思人的衣领,贴在她耳边对她高声喊:“你跳舞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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