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面相觑,俱是一愣,才发现同是天涯空腹人。
“走,去吃点东西。”许书砚说着,手臂自然地搭上殷渔的肩。
*
“是,禧景酒店是我找的,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不过就想让殷家看看,他们眼中草芥不如的野种活得潇洒自在。谁会想到突然冒出个林洋!”
“谁都没动筷子,就看他一个人骂骂咧咧地嫌饭菜不干净,死活非把经理叫来。那个经理我认识,是我爸的手下。”
“他林洋就是存心找茬!人家经理都让步说重新上一桌,可他偏不答应!非拽着经理要把我爸叫来!他谁啊?天皇老子?我真他妈……”
说到激动处,殷渔啪地把筷子拍桌上。
许书砚若有所思地呷一口茶,“看你样子不像打架了。”
“我没和他打,我……我……”
殷渔跑了。
不是他怂,要换在别的地方,他早一把椅子抡过去。但他不愿在禧景酒店惹麻烦,不愿把这种破事捅到殷仲樊面前。
九点一过,浓郁夜色中,路边的烧烤大排档愈发热闹起来。
方形矮桌上摆了一盘烤肉串,一盘烤蔬菜,面上刷了薄酱,洒了孜然末和芝麻粒,看着蔫,香味却异常勾人。殷渔还要了一瓶可乐和一份炒河粉。许书砚拎来的水果放在一旁,只要了壶茉莉花茶,才八块钱,也闻不出个味,他却品得入神。
殷渔脱了外套挂在椅背上,衬衫袖子高高挽起,化悲愤为食量囫囵扫光那两盘烤串,又埋头大吃河粉。
头顶上的灯泡撑起一片光亮,四周的人声渐起,笑浪扑来,他们只顾吃喝,倒显得冷冷清清。
黄色灯光在殷渔鼻梁和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许书砚看了半晌,出声道:“他不可能把你爸叫过来,只是在虚张声势。因为他笃定你吃这套,就顺手挖个坑,而你确实没让他失望,居然乖乖跳下去。”
殷渔怔了怔,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
“你爸爸是殷氏总裁,他能叫得动吗?也不动动脑子。”
“我……”
“不是都说了吗,打狗要在背地里打,哪能跟无赖比下限呢。”
殷渔收起筷子,眼中恨恨的,“林洋一直这副德行,我倒不意外。只不过他们……”
“他们”是指殷渔过往交好的那群人,全是六中的。他在实验中学没什么朋友,好不容易认识几个,也因为上次开殷仲樊的玩笑被他打跑了,所以对六中这帮人挺重视。
可惜他们没一个站出来为他说话。
几年感情一朝丧,他齿冷,却没流露出不舍。
许书砚想到什么,抿唇笑了,“你女朋友没跟着一起跑出来?”
“她才不会跟我跑。”一想到夏娆手腕上的玉镯,殷渔气就不打一处来,“我也不怕告诉你,有天晚上我们喝多了,他们非要我们亲一个,还说亲了就得在一起。她脸皮薄,当时都快哭了,我怕她真哭啊,那不成我欺负她了?于是我们就在一起了。现在回头看,简直像个笑话!”
“我知道他们怕林洋。林洋不在就没事,回来了他们都得跟他走。走就走喽,我才不稀罕!”殷渔说着,将炒河粉一扫而光。又要了一打烤生蚝,招呼许书砚,“你看都是我在说,你既不说,也不吃,一壶茶喝了一个晚上,好像我招待不周似的。这一打,都是你的!”
“谁让你招待了,我们AA。”
“谁让你AA了,他们一大桌子都是我出的钱,这么些鸡毛蒜皮的你也来抢!”殷渔佯怒,拔高了调门。见许书砚不再争辩,盯着他抓起生蚝的修长手指,勾勾嘴角邪笑,“哎,我知道这东西对男人有好处,你看着虚,特意给你点的。”
许书砚手中一顿,“食补不比药补,都是说的玄。”
“就跟你试过似的。”
“……好,我吃就是了。”川式风味的烤生蚝,面上盘着蒜蓉红椒圈,葱花和粉丝,五颜六色看着颇喜庆。许书砚用筷子拨进嘴里,壳放回盘中,面上驻着一丝轻笑。
殷渔怎么看都觉得这笑不怀好意,可又说不出不好在哪里。
一打吃完,许书砚端起茶盏啜饮小口,暗自思量这生蚝要是真管用,将来可有的你受。
*
夜晚的街头比起白天,热闹不减半分,灯光绚烂,明暗交织,行人像海里的游鱼一样往来穿梭。
许书砚和殷渔便是其中的两条。
许书砚身长肩阔,一手放进裤兜,一手提着水果袋子,边走边觑向身旁的殷渔。他这顿饭吃痛快了,眼下摸着肚皮不时打个饱嗝,看似心满意足,可眸光却黯淡。
他聒噪了一整晚,絮絮叨叨念着与林洋,与他六中旧友的旧事,许书砚知道,他就是舍不得。
说不定先前那点豪气干云也是苦苦支撑。
只会用拳头武装自己的脆弱,却对大部分困难束手无策,爱逞能,还要强作不在乎,小孩子一样。倒是叫人愈发怜爱了。
“给。”许书砚提起塑料袋碰了碰殷渔。
他“嗯”地反应过来,不解地看去。
“这是家里人晚上带给我的,送你。用那条链子交换。”
殷渔手指一拨,看清袋子里装着葡萄和苹果,笑了,“你倒挺会算账,一点水果就想换件首饰。”
“不讹你,改天我也送你一串链子。”
“我一个大老爷们……”
“就是老爷们戴的。”
殷渔还是很困惑,掏出那只宝蓝色小盒,“可我给你,你也戴不了。”
“我正好有个妹妹,虽然还小,但可以等长大了再送她。反正这是不能退的,你拿回家,看着也心烦。”
这理由说得通,殷渔犹犹豫豫地递去盒子。
但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等她妹妹长大了,哪里还看得上多年前的一条破链子,他这是何必。
于是下意识还想说些反驳的话:“可……”
“真是,”许书砚打断他,嘴角衔着无奈的笑轻轻摇了摇头,而看去的眼中好似凝着片深潭,直叫殷渔心里像是打翻了船,七上八下的。
“我好不容易找到个不错的理由还被你挑刺,想送你东西怎么这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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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发
等许书砚的珠串真正送到殷渔那里,已是十一月了。
上好的海南黄花梨,颗颗圆润饱满,褐色珠面如莹玉一般光亮剔透,带着独特的鬼脸纹,微香要贴近了才能闻到。
不过当中有一颗与别的不同,是个不规则形状,比其他珠子大出许多。
殷渔一时半会儿瞧不出这形状像什么,但看出它的表面雕了根鱼骨。
“为什么……”
“挑了你名字的谐音。”
“噢,渔(鱼)。”
正值早读课间,殷渔趴在桌面,拎着珠串前后细看,感叹着“这珠子还挺有光泽,都不像木头”就往手腕上套去。
殷渔肤色略深,与褐色的珠串很相衬,他自己也发觉这一点,眉开眼笑地转着手腕向许书砚显摆,“真酷,你别反悔啊!”
“你爱惜点,我可是盘了大半个月。”
“盘?”
“用手盘捻,就像和尚一样,一颗颗的挨个捻过去。手要是盘出汗了,就换成布。”
殷渔不可思议地抬手又看了看,“这么麻烦?那我也要这样吗?”
许书砚背靠课桌,抱臂看他好奇打量的样子,忍不住凑近一些,温声说:“不用,盘成这样也行吧,你看它多有光泽。”
“你从哪里找来的?这比我那个贵多了吧?”
“贵是贵一些,不过不要紧,这是我父亲在外头采风捎来的,我真正花了钱的只有大的那一颗。”
“那颗长得真奇怪,有什么说法吗?”
“那颗是说……”殷渔正听着,不料许书砚蓦地收声,还从珠子上转了目光,不躲不避地盯住了他,眼中闪过狡黠的笑意,“对了,你半期的排名还行啊,比我预想的好多了,还怕你来个年级垫底。”
殷渔对他突然转移话题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得愣愣接上话茬,“还……还好吧,我也不是那么废物。”
前段时间的半期考试,殷渔考了年级四百多名,三本线没问题了,可还远远达不到许书砚的要求。
如今班里都知道许书砚在对殷渔专门辅导。
自从与六中那帮人断绝往来,收心后的殷渔在他的帮助下有如神助。他本来就聪明,又是白纸一张,只需一点点的努力就能看出成绩。
但用许书砚的话说,“从30到及格,和从80到满分,困难是完全不一样的。”
言下之意,殷渔自以为翻过了一座大山,可在许书砚看来,不过刚跨过一道门槛。
他说这话的时候,殷渔手上正拿着那张将将及格的数学试卷,一脸愠色,“你这么刻薄,就不怕打击我的积极性?”
许书砚微讶,“这就刻薄了吗?”
殷渔认真地点头,“刻薄。”
许书砚扬起眉毛,眼底笑意蒸腾,缓了一缓才开口:“小渔考得很好,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