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ease forgive me!”抬手用力擦掉眼泪,祁安赶在他即将消失之前,冲着他的背影大喊。
脱口而出的竟是英文。这是惊讶自己的后知后觉。
喊出那一句,祁安在期待着。期待着他停下遁入灰暗区域的脚步,期待着他转过头来对自己说一句什么,期待着他前来消除自己心中因他而起的困惑。祁安依然那样呆呆站立着,不得前进或后退,独惟神色具惊。她知道,这很不像平时果决独立的自己,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期待过一个人。她知道,相伴的寂静会生出情感,充满恐惧的心理也许是出于爱。有些现实生活中无法进行艺术性归纳的真相,都能在作为艺术表达手段之一的电影里得以深刻地一一代入体验。不是多么高尚,只是将日常生活中的困窘,进行了艺术性地表达而已。就如她自己喊出的那一句“please forgive me”,困窘生活下因任何缘由而起的悲伤,都可以进行艺术性地原谅并释怀。她祈望他能够原谅她自以为是地将他的悲伤承接。
然而,自己真的只是如此想法而已吗?她快要被一种无法适当描述的情绪淹没,以至于无法真切感受到此刻心里真正的所思所想了。
幸或不幸,他是听到祁安的声音了,那个满身洋溢着异域气质的黑色大衣男人。正如她所期待的,他停下了隐没的脚步而在界线边缘站定。却没有回头。自一边慢悠悠地弥散而去的字眼,已被间隔的时空和情感认知夺去了具体轮廓,传达不了具体确切的情意。在没有正常气息的天空下,人的声音似乎无法正常地在空气中流动。
他是说了些什么,却无法令人知晓他究竟说了些什么。一条在起点处十八弯的曲线,到达它该去的终点时,已是无法正常排列起次序的散乱的点了。祁安怀疑自己朝向他喊出的话,肯定也是无法原状原貌地被顺利接收的。他只是偶然间察觉到了喊声漾出的余波。
他已经在她眼前彻底消失不见,就在她臆想的须臾间。不知于何时,消失在哪个具体方位。无迹可查,无影可寻。
然而又仅是一个瞬间,不见闪电,只闻阵阵雷鸣,惊醒了这份落寞的岑寂,更浓阑珊愁思。雷鸣好像灌入了她的脑海,在里面轰隆掀起万丈波澜。
☆、至臻旃檀
确实有轰隆声。是真正的雷声。
一模一样的雷声,自寂静空旷的山野,响彻了这所国际青年旅舍。可是她确确实实是在这间宿舍里被这里的雷声催醒的,并非是她把那里的雷声拖到这般现实里。她没有这样的惊天力量,也不具有在梦中对现实进行预言的超验能力。两处雷声发生的形态,唯一不同的是,闯进旅舍宿舍的雷声总是紧随在摄人心魄的白色闪电之后。
脑袋疲累昏沉,除了那一阵阵规律性鼓响的雷鸣,一幕幕掠过的,竟是于《Moonlight》中在残影拂照下的片片惊心。白色的闪光,以荡除黑暗之势从眼前飞速刷过。
无法作系统性思考。祁安紧闭起双眼,好像这样就能将这里真正敲碎人们梦幻之境的雷声,阻隔在心思之外,以让回顾顺利进行。
四肢似乎经历过长时间高强度的有氧运动,已是疲弱得伸缩不得。无形,却存在确实的吨位重量,实实地压在她的头上,将头压向一侧,无法换一个姿势。她只能就着那一个姿势,让自己继续身处仿佛余波未尽的“梦境”里。
梦境的回忆形象似乎注定是不成秩序的碎片形态的。那些原本就模糊的轮廓,变得越加面目全非。她只能对稍纵即逝的梦中情形作一个大概的感觉。已不可能对梦里情节的先后呈现,以忠于原味的精神进行依序回放。感到丝丝真假难辨的是,梦中那似是走出被窝的寒冷,竟连绵不绝地漫入了现在的生理感受里。
自己对梦中那所经之地“绝美”一词的形容倒也是清晰的,此刻的回放影像却又融入了大红灯笼高挂的江南水乡古镇。这样的古镇,以极小的一撮装点在欧洲的某个广袤高地上。只是这样一种感觉,一遍又一遍,好像是它本身拼命纠缠霸占着脑袋的思路。祁安一遍又一遍地在这里徘徊,翻山越岭一般,终于从那古怪高地小镇的感觉中走出来。直接望进一个人的眼睛,蓝色的虹膜。脸的轮廓已经模糊。夸张得好像在死寂的漆黑夜色中,却有两盏蓝色在散发幽光,极具邪魅气息。
他或他们以及自己都说了什么,一概无从寻忆。一种交互重叠的感受,好似轮回的预言,在梦境与现实中混乱不清。
“应该是刚刚看了那两部电影的缘故吧。”
梦境经历的蛛丝马迹总是很难追寻。祁安爱做梦,在梦境里游历一番,是绝然不同于现实中不断迁徙的经历的。所获的感受自是与现实不同。尽管有些相同形态的梦,也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演,复制一般地在她的睡眠时间里一一登场。尽管有些极度消极的梦境情绪也会蔓延进现实的时空里。她给自己深夜中的灵魂以绝对自由行走的权利,一如在白天,她从不刻意通过意志将自己的肉体禁锢在某地。灵魂和肉体都有它们自己移动的时间性和权利自由。
这个世界上,不仅仅存在现在这一模式的自己,一定还有其他形态的自己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某处。自己与它们进行交流的途径之一,就是睡觉做梦。而交流方式无非是,自身以观众的身份,注视着不知导演是谁而自己又承担着演员职责的艺术表演。
枕着那转瞬即逝的印象,祁安躺在一层木板床上,终于惊觉被窝边缘的冰冷,蜷缩起身子,转头望向宿舍门的位置。那里偶尔被自阳台落地窗玻璃穿越而入的闪电刷亮。
拿来枕边的手机看时间,夜间三点二十一分。
打开音乐播放软件,在七百多首喜欢的音乐中径直播放苏打绿的《各站停靠》。一首每个深夜梦醒后的安魂曲。单曲循环,定时为十三分钟。将身子朝里边翻转,再次闭眼之前依稀可见被石灰漂白的墙壁。
然而,下一个瞬间,她倏然撑开眼睛,重新拿来手机,在一歌单里输入寻找,静静等待那一曲播完,旋即换至《Moonlight》,来自Rameses B。闭眼前再次将单曲循环定时为十三分钟。
下一次的自然苏醒是在天刚微亮的六点刚过。这是在东北山村里住了两个多星期的时间中形成的习惯。睁眼醒来,不赖床,立即起来。早起,不仅是对心性的一种磨砺。在不同于黑夜的清寂中,情志处于澄明之境,心里的所思所想,皆未掺上外界嘈杂的人语声,突然冲出的念头,直抵心的深处,明晰而深刻,却也容易昙花一现。她将那种时刻下的所念所想,称为潜意识。
飘渺的声音先于微亮的光线被感官觉知。在睁眼之前,迷糊中不自觉地听闻一小段音乐,“I had to find you,tell you I need you,tell you I set you apart……”不同于自外界入耳的方式,声音从她脑海内部渲染开来。跟着那段旋律,祁安不由自主地将它唱出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嗓子深处炽烈的灼痛感。好像那灼痛在被察觉之前独立于她的感受器官而存在,在被意识察觉之后,才一下子甩也甩不掉地以让人厌恶的方式强行依附着。而这时,呼吸系统似乎也才不敢怠慢地正常工作起来。就如同,刚刚死而复生的人,睁眼醒来看见正常的一切,却在吸入第一口空气时才发现原来一切都已经崩坏了。
四人间,按照正常规律发展地仅她一人,夜间的敲门声纯是梦中一场虚惊,更不可能有人于凌晨突然入住。没有下床去开灯,在灰色的空间里,就着曚昽穿上衣服,再摸索着找到进入卫生间的门路。
她早已习惯了在黑暗中进行着什么。就像在悲伤里太久了会越来越习惯悲伤一样,一遇到悲伤的形态,神经系统就能自动识别出悲伤的性质,随后打开自身的情感开关,让自己与那性质相对应的悲伤部位融为一体。在黑暗中太久了也会越来越习惯黑暗。习惯与黑暗融为一体,触摸出黑暗的轮廓,脑袋下意识地解构它的序列肌理,甚至它的情绪色彩,明察它灰度的细微转变。
万籁无声,时空似乎仍在夜的控制之下而不得大声呼吸。在蒙昧初醒的暴雨夜后的清晨,在淡季下的国际青年旅舍里。
就着微光在卫生间里梳发,不沾牙膏地刷牙,洗脸,上保湿霜。自动装置在正常供电情况下一般的运转自如。一切收拾停当,啪的一声按开电源开光。对面镜中的女子,没有沉睡过的迹象,更无从察觉其梦境历程,不可思议地神采奕奕着。凑近镜子查看得仔细些,才发觉那女子眼中棕色虹膜之外牵扯着几缕血丝。
不对自己的五官作批判或是欣赏,一切业已存在的组合似乎已是最合理的显像,她没必要借用外力对其进行蛮横修正。不是出于自我满足,亦非自暴自弃,也谈不上崇尚自然。只是一切刚刚好,不会引起过激的犯罪,也不至于让自己畏首畏尾,它的呈现样貌已然恰好符合她心灵的需要。对金发产生欣赏意味的也自有其人,就像不必刻意去理会一些人出于生理状况对它产生的厌恶。红色血丝会消失,再消磨一些时间之后,曾有的不适都会被双眼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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