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那个新来的郁久闾良娣居然不会说咱们的话。”暮月给苏浅身上的披风系上系带,“那以后岂不是连和她说话都难?”
苏浅看着远处的昭纯殿,那是新来的良娣的新住所。但笑,却不语。
“不过,她的名字挺奇怪的。”暮月不解地说
“哪里奇怪?”
“静笙……不像是北狄的名字,倒更像是咱们中原的名字。”
“她生母是中原人,大概是她母亲取的名字吧。”
“哦!原来她母亲是中原人……”暮月蓦然反应过来,“那她……会说中原话?!”
不是不会说,而是不想说!
苏浅看着高台下灯火通明的昭纯殿。
“看来……这位北狄的小公主,是压根没想过要和东宫好好相处了。”
“殿下!”苏浅的另一个贴身侍女匆匆而来,“太子殿下回宫了。”
苏浅脸上一贯的笑意僵了一下,只是一瞬间,但还是被自小一起长大的暮月察觉了。
暮月心里叹了口气。
世人都道东宫和睦,太子夫妻鹣鲽情深。
可这段婚姻到底如何,也只有当事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第四章 被同一个白月光祸害的两个人
宫灯的烛心爆了一下,苏浅冷眼看着宫灯里,飞蛾扑火然后被火焰焚烧的一幕。
听到沉稳有力脚步声,苏浅抬头便看见刚沐浴完毕的太子殿下站在门口。
一身月白的寝衣,更衬得那人伟岸的身姿挺拔,长发用一根系带随意系在肩后,剑眉星目,明明也算是衣衫不整的模样,偏偏却是那样说不出的尊贵雅致。
君樾看着面前的妻子,突然有恍若隔世的错觉。
此次与北狄一战,他许久未见她了。
苏浅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行礼。
一举一动,合乎礼仪,挑不出一点错,却也疏离。
君樾没有说话,苏浅也没有,夫妻两人竟一时无话可说。
世上哪有如此疏离的夫妻啊!
君樾苦笑,脑子里浮现的,是当年泰始政变后,她红着眼眶,却不卑不亢地说了一句,“妾……愿与殿下演一场世人想要的夫妻情深。”
虚有其表的夫妻情深,给世人看的夫妻情深!
不怪她的!
当初,是他丢下她的……
“夜深了,歇下吧。”君樾开口,声音很轻,更像是叹息。
“是。”苏浅很是顺服,不是妻子对丈夫的顺服,更像是下属对君王的顺服。
同一张塌上,同一床被子,夫妻两人却背对着背,中间仿佛隔着什么,泾渭分明。
两人就这样背对着,谁也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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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幔随着夜风舞动,房中随处可见的大红双喜,喜庆的红映着满室烛光,透出一派喜气盈盈。
刻着龙凤呈祥连理枝的喜床上,挂着意寓美好的百子帐,身着隆重婚服的新嫁娘端坐,雀扇掩面,掩不住她的欣喜和羞涩。
少年用清朗的声音,念着那一首悱恻动人的却扇诗。
雀扇落下,露出新嫁娘的面容,那双娇羞的眸子里,尽是新郎带笑的脸庞。
洞房花烛明,燕余双舞轻
一切原该这样美好下去的,可是……
“太子殿下,不好了,羽弗小姐出事了!”侍从惊慌失措的禀告打破了这份美好。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一个注定要成为她一生梦魇的名字。
新郎转身要离开,新嫁娘慌忙抓住了新郎的袖子。
“听话,孤一会儿就回来。”
婚服正红色的袖子从新嫁娘手中抽走,他只留给她这么一句话。
龙凤喜烛燃了一夜,新嫁娘等了一夜,却始终没有等回她的新郎……
……
苏浅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去的那些了。
她以为她已经忘了,忘了那个曾经脆弱无助的自己。
从一个怕黑怕血怕孤独的小女孩,变成现在这个百毒不侵的皇太子妃。
居然只需要一个死人!
羽弗贵妃曾哭着指责她,是她抢走了羽弗纥纥的太子妃之位,是她逼死了羽弗纥纥。
羽弗纥纥,那个太子青梅竹马的表妹,那个传说中差点成为太子妃的九黎贵女。
在她的大婚之夜殉情了!
当着太子的面,跳着那支据说是太子最喜欢的舞,一把火将自己烧死了!
太子将她一个人丢在洞房里,之后更是在羽弗纥纥的灵堂守了七天。
新晋太子妃成了长安最大的笑话!
而七天后正逢东胡来犯,太子请旨去了战场,一去就是三年。
苏浅已经不记得那三年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世上最不缺踩高捧低的人!她一个汉女,在九黎贵女中本就举步维艰,再加上太子的态度,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她被废黜,她走的每一步,都如临深渊,战战兢兢。她一个人在东宫熬了三年。
苏浅也曾经对自己的婚姻,对自己的丈夫有过期许。
可那个叫羽弗纥纥的女子,在最美丽的年纪,用最绝烈的方式霸住了她丈夫的心。用她的死在太子夫妻之间种下了一颗刺。
而苏浅眼睁睁看着这颗刺,在丈夫的漠然疏离下,一点点破土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彻彻底底撕裂了她的婚姻。
泰始政变那一年,叛军都打到东宫门口了,一墙之后厮杀声震天,她甚至可以问道空气中蔓延的血腥味。
那一刻,苏浅心里是害怕的。
自小养在深闺里的女子,何曾经历过如此血腥暴乱的场面。
苏浅曾经奢望过,在这个时候可以有个人在她身边,告诉她不要怕,他会保护她。
可是……没有!
那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孩,只能强撑着,调动东宫六率捍卫东宫,去保护那些比她还要害怕的内眷们。
黎明破晓之时,她站在满地鲜血和残骸间,看着东宫门开启,迎接援军。
她看见三年未见的丈夫匆匆归来,一身染血的铠甲。
那一刻,苏浅悲哀而清醒的认识到。
她不需要他了!
“妾……愿与殿下演一场世人想要的夫妻情深。”她对他如是说。
就这样吧!
做一对人人称赞的表面夫妻,相敬如宾!
“殿下!郁久闾良娣又气走了一个!”暮月抱怨的声音传来,拉回了苏浅陷入过往的思绪。
“郁久闾?”苏浅想起了几天前太子带回来的那只小刺猬。
“这个北狄公主真难伺候!”暮月趁机告状,“不肯说中原话,不肯学中原礼仪。到现在还穿着北狄的衣服不肯换!这都第几个教仪姑姑被她气走了!”
“这次又是为什么?”苏浅有些好笑,这小丫头也太能折腾了。
“今日教仪姑姑教用餐礼仪,不过是多练了几次,她倒好,最后直接用手抓了!气得教仪姑姑连道了好几句……”暮月模仿教仪姑姑气急败坏的样子,“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
苏浅轻笑了一声,“有那么夸张吗?”
“您不知道,现在陆良娣她们每天搬个小凳子,围在昭纯殿,就为了看郁久闾良娣学礼仪。”
宫里的日子太枯燥了,东宫这群女人特别爱凑热闹。
“那明日我们也去看看吧。”
“殿下……您……”暮月看着苏浅,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暮月觉得,你对那位郁久闾良娣似乎特别的……宽容?”
那么闹腾,居然到现在还没有出手压制。
“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一个被北狄放弃的和亲公主,根本连威胁都够不上。“更何况……”
苏浅看着窗外,仿佛自言自语地道了一句,“本宫和她也算有缘。”
被同一个白月光祸害的缘分!
第五章 给小家伙撑腰
昭纯殿,勤礼斋。
苏浅到时,良娣她们已经围了一小桌,正嗑瓜子嗑得正欢。
除了那位不爱出门的贺楼良娣,东宫的贵人们都到齐了,连牙牙学语的小郡主都被抱来凑热闹。
要说东宫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们,也是很让人头疼的存在。
你见过谁家后宫组团去参观别人学礼仪的?
偏偏东宫这群女人就会!
而且,静笙本来不准她们进昭纯殿的,是于承徽贿赂了教仪姑姑,然后一群人跟着教仪姑姑,搬着小板凳浩浩荡荡地进来了。还美其名曰:一起来学礼。
“猜猜这次的教仪姑姑能撑多久?”良娣陆常欢大手一挥,拿出一支赤金镂空锦鲤钏当作彩头。“本宫看她挺凶的,应该能撑一个时辰。”
“上次那个才撑了半个时辰,”良媛尉青菱拿出一支上好的白玉飘花手镯,“我猜也就半个时辰。”
“我也觉得半个时辰。”年纪最小的奉仪赵意棠说道。
自两年前泰始政变,共历生死后,东宫的这群女人就彻底的放飞了自我。
“你们在做甚?”
苏浅出声,兴致勃勃的众人才发现太子妃来了。
眼疾手快的陆良娣将彩头一把揽进怀里,对着苏浅露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笑。
妥妥一副被抓到做坏事小辫子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