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笙看到那只手,尾指上那一条长长的伤痕,明明是炎炎暑夏却冷得浑身的血都要冻僵一般。
那道伤,是年少时她带着他爬树,从树上摔下来时,他护着她被地上尖锐的石子划破的。
君时……
“从北狄到长安一千四百里,只要你能让君时带你走,此婚约,孤便作废。”
大宁太子当日的话言犹在耳!
可是……
她的少年,还是义无反顾地将她送到长安,送给了别人!
“公主……你别哭啊……”
乌兰落的声音传来,静笙才发现,自己脸上全是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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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还朝,是要先去含元殿面君的,而内眷则被先行送回东宫。
车马行至九仙门,便不得再往前。
静笙下了马车,看着面前雄伟的朱漆宫门,心里有一种想逃的冲动。
君门一入无由出,唯有宫莺得见人。
迈入这道门,她就再也出不来了!
“公主殿下,请上撵轿。”
宫人的声音拉回了静笙出逃的思绪,她回过神来,看见宫门后面早已候着一队宫人。
宫人中间,停着一顶四抬撵轿,轿身木质涂金,看得出是有品级才能使用的器物。
似是看出了静笙的不解,宫人开口解释道,“知道公主路途劳顿,太子妃殿下吩咐撵轿候在此等公主。”
太子妃?
大宁太子曾经说过,太子妃品性柔善,是最好相处的。
可君时却告诫她,要提防东宫的那群女人,尤其是太子妃。
那是个真真杀人不见血的主!
当年太子大婚,一同入东宫的,还有两位九黎族顶尖世家的贵女侧妃。
而现在,那两位侧妃都死了,连她们的家族都分崩离析!
一个汉家贵女,能在大宁九黎族的天下稳立东宫,那双手怎么可能是干净的!
同一个人,在两个人嘴里却是两个极端。
“九仙门后,便是东宫内庭,我……只能送能到这里了。”原本清冷的声音此时有些暗哑,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
静笙抬眸,看着这个差点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忍不住嘲讽地说道:“我是不是该道一句谢?谢五殿下不远千里将我送到这里?”
“笙笙……”君时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道了一声“保重。”
闻言,静笙自嘲一笑,然后,义无反顾地踏进那道高高的宫门。
“从今往后,五殿下该改口称一声“皇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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撵轿行走在长长的宫道上,两旁是高高的宫墙,高得像要耸入天际一般。
中原以东为尊,因“东”时属春,色属“青”,故又称“春、宫”、“青宫”;国储所居,故又称“储宫”。
静笙曾看过东宫的舆图,东宫很大,三座主宫,五座大殿,一千多个房间。东宫也很小,以它的四方宫墙,牢牢圈死一方天地。
而另一边,东宫三座主宫之一的长信宫,凤栖阁中,早已聚集了东宫的各位贵人们。
都是来看传闻中的北狄公主。
“姐姐还派了撵轿给她,未免也太抬举她了。”左边一位贵人说道,“就该让她走着进来。”
“妾可听说,这蠕蠕人茹毛饮血,也不知道多野蛮啊!”右边一位贵人一脸惊惶,“她不会咬人吧?”
“蠕蠕”是当年太祖皇帝对北狄的藐称,讽刺他们是不会思考的虫子。
这话就很侮辱人了,偏偏座下的贵人们还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
“郁久闾公主是东宫的良娣,“蠕蠕”这个词,以后莫再说。”首座之上的人轻轻道了一句,明明是轻轻柔柔的声音,却自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仪,座下之人只能喏喏应是。
静笙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进了凤栖阁。
阁中美人很多,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但她第一眼就看见了首座之上的那个人。
大宁太子妃!
她真美!
光风霁月,像极了克灑雅湖上那一轮皎皎明月。
而太子妃同样看着这位来自北狄的美人。
不同于中原女子的柔美,她的五官更加深邃精致,却又不像一般胡姬的生硬。像是浓墨重彩的西域织锦上绘了柔美的山水图。
太子妃浅浅一笑。
倒是比记忆中的那株菟丝花还要美上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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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架空,所有宫殿名纯属胡扯,考据党退散!
第三章 东宫的女人们
静笙看着首座之上,如皎皎明月般的美人,美人也静静地任她看着。
这便是大宁的太子妃?
相传,大宁起源于九黎中的一个小部落。当年九黎大败,退出中原,大宁先祖退保祁支山后,被东胡奴役了几百年。
谁都没想到,三十几年前,它居然干翻了如日中天的东胡,又回到中原的逐鹿中。
大宁现在建国不过三十余载,开国之初,太祖皇帝其实并不懂的治国,他在九黎贵族的怂恿下,拟订了种族等级划分,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以九黎为尊。偏偏大宁境内的汉人人数是九黎两倍,在人口上压制,更何况还有门阀世家这座庞然大物。
九黎人和汉人曾一度斗得你死我活,整个国家也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幸而当今武帝登基后拨乱反正,吸收汉法,重用汉人,推崇汉化,废除种族等级,亲自拟订下门阀制度,规定九黎七大姓氏与汉家顶级门阀五姓相当,并着力督促九黎和汉人联姻,以期让两族融合。
苏浅便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被选为东宫太子妃。
可以说,太子夫妻身上寄托了皇帝相当大的期望。一个让民族交融,得保大宁国祚绵延昌隆的希望。
所以……
太子妃在这满是九黎贵女的东宫中,其实也算是一个异族?
“你这女子怎么如此无礼?”太子妃右手边的蓝衣美人娇斥道。“太子妃殿下也是你能如此直视的?”
尉青菱是太子良媛,出身九黎大族,又是二郡主的生母,向来骄纵。
静笙看了她一眼,开口说了一句。
可惜……在座的没一个听得懂,因为她说的是北狄话。
“?”尉青菱傻了眼,其它人的也小声交头接耳。
“她在说什么?”
“听不懂啊!”
“北狄话吧。”
上座的苏浅玩味地看了静笙一眼。
“你在说什么?”尉青菱涨红了脸,“用官话来回。”
静笙开口,又说了一连串旁人依旧听不懂的话。
“说什么鸟话呢”苏浅左手边上的红衣美人脸上明显的不耐烦,“到中原讲人话!”
陆常欢是东宫最特别的存在,她是太子良娣,除了太子妃,东宫就属她份位最高。她出身九黎,将门遗孤,家族三代皆战死沙场。她自小在戍边长大,又自幼丧母,据说是被父兄当男孩子养的。
如果说尉青菱是骄纵,那许常欢是性子野,野到连太子都敢指着骂。
“我跟畜牲说话还要挑方式?”静笙开口,依旧是北狄话。
苏浅虽然听不懂,但直觉这只小刺猬应该是在骂人。
当然,这样觉得的不止是苏浅。
“你是不是在骂我?”陆常欢微微眯起了眼睛,很不高兴。一副“她要敢说是,我就抽她!”的表情。
“是啊!”静笙不怕死承认。
但偏偏陆常欢她又听不懂。
“你说人话,到底是不是?”
“没错!骂的就是你。”
“说人话!”
“你是人吗?”
……
东宫脾气最暴的良娣,跟初来乍到的良娣,用两种完全不同的语言无障碍交流中……
“行了”苏浅终是开口叫停了她们之间没完没了的鸡同鸭讲。“郁久闾良娣既然不会说我们大宁的话,就先请位先生来教她吧。今日就到此,散了吧。”
“什么?”陆常欢明显惊愕了一下,“太子妃不是诏她来立威的吗?就这么散了?”
“咳”陆常欢旁边的于承徽被茶水呛了一下。
就算人家听不懂中原话,你也别说的那么直白啊!这多尴尬啊!
苏浅明显看到静笙的嘴角抽了一下。
这只小刺猬心里怕是在骂她吧。
静笙:这些女人真坏!
“陆良娣,少看一点奇怪的话本。”
苏浅自认还没有落寞到要拿一个小姑娘来立威,但她发现座下几人全都是一脸期待的表情。
赤裸裸的,想看戏的表情……
苏浅轻轻一笑,决定了!
今天……就搜宫吧!把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本全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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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
东宫的女人其实也谈不上太多,静笙没有来之前,除了太子妃,就一位良娣,两位良媛,一位承徽,一位奉仪。加上两个小郡主,还凑不齐一桌席面。
比起皇帝那龙潭虎穴一般的后宫,东宫这边倒是意外的和谐。
长信宫的揽月台,可以俯瞰整个东宫。
月色初上,苏浅站在高台上,看着东宫各个地方开始亮起烛火。
“殿下,起风了。”玄锦披风落在肩头,是她的贴身侍女暮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