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秉笔坐下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樗里昊恐怕也不能善终了。”
柳长洲眯着眼,指尖在自己小腿上轮番点了起来,突然八竿子打不着的道:“秉笔,年前和长玔把婚事定了吧,正好你老丈人也在。”
方秉笔看了他半天,没看出任何开玩笑的神色,迟疑道:“头儿?”
柳长洲起身跳下来,轻笑道:“君心从来高难问呐。去给我备马……你还不走?还是……你想看着我和陆老板吻别?”
方秉笔:“……我想和你吻别。”
待方秉笔阖上门后,柳长洲在原地傻站了会儿,又弯下腰在陆含章逐渐温热的唇上碰了一下,抚着他的脸自言自语道:“恭喜我吧,要去做将军了,从前是块幕后遮羞布,一下子要转战到台前做个唱大戏的,说实话,有些紧张。”
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在虚空里走过一遭,却连任何痕迹都没留下。
柳江和朱点衣离开屋子后,行至月门的葡萄藤时,柳江突然脚下踉跄了一下,一把撑在了一侧的葡萄藤上,嘴角涌出一口血,同时手腕那里突兀得出现了一条红线,有血迹正从那里流出来。
朱点衣难得有同情心的扶了他一把,回头看了一眼那扇门,压低了声音道:“你是骗他的吧?其实那里有你的血对不对?你长年接触各种草药,血里有各种现成的药,自经脉直接给了陆含章,能一时压制住那什么稀奇古怪的毒,但其实不能解对不对?”
柳江咳了两下,费力地笑道:“朱姑娘好眼力,那毒岂止病入膏肓?已经离开经脉渗入骨髓了。既然瞒不过朱姑娘的眼睛,过些日子,还劳烦朱姑娘帮在下一个忙。”
朱点衣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为什么?”
柳江随便在手腕上缠了一把,说:“我的儿子,倘若君主注定要辜负他,就由他的父亲来为他保留最后一点天真,要他知道世上还有许多东西,值得他终其一生都深信不疑,值得他孜孜以求、至死方休。”
他的身上突然出现一种视死如归的气魄,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潇洒。这些东西来得莫名其妙,去时也不留痕迹。只见这行年尚不满半百的父亲一眨眼间又恢复成了原先那个不修边幅的模样,又哼起了荒腔走板的调子:“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
作者有话要说:
卷二倒计时啦~
第35章 死得其所
江北大营驻扎大庆真正的极北,翻过有莱山一直往北去,千里马日夜不休奔波一天一夜,到一处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远远望见大庆军旗在寒风里翻卷,再往近前走,一堵拔地而起的高墙就弹进视野里。
不过这对于来执行暗杀任务的柳长洲并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夜色正浓,塞北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时候,整个营寨里阒无人声,只有九队哨兵来回巡视,军靴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声都已经完全混进背景音里,丝毫不会引人注意。
柳长洲轻巧的越上城楼,躲在楼角阴影里查看整个营寨内部的结构。那营寨建制清晰明了,大帅的营帐位于整个营寨的最中央,外围是几个稍小些的营帐,一共九个,恰是大帅手下九大分营的主帅的帐篷,这样一圈一圈往外扩散,成同心圆结构一直扩散到最外围。除此之外,这些直径由小到大的同心圆结构还被几条从圆心放散出来的道路切分成九部分,彼此泾渭分明。
在营帐间来往穿梭着九队哨兵队,这些哨兵队分别绕着九部分进行巡视。到底姜还是老的辣,柳长洲发现这九队哨兵的时间点安排得十分巧——上一队哨兵方巧绕过大帅的营帐,离开后不到一刻时辰,第二队紧接着就会从另一个方向再次绕过将军帐。整个将军帐几乎时刻处于哨兵的眼皮底下。
柳长洲活动了活动有些冰凉的脚,纵身一跃翻滚在地,等一队哨兵穿过他所藏身的墙角时,猛地从后面捂住那人口鼻,打晕后轻手轻脚的拖到了墙角,三两下扒了自己的夜行衣,换上铠甲,滥竽充数跟在了还未远去的哨兵队尾。
待到这一队哨兵靠近将军帐时,柳长洲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
“到时候了?”黑暗里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炸开在耳边,随后一盏昏暗的油灯亮了起来,桌案前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苍颜白发的老将军。
这老将军一头花白的头发极为利索得扎成一束,衬得红光满面,精神矍铄。此时是深夜,他却穿戴极为整齐,身前的桌案上放着自己的头盔,似乎在等待某个注定要到来的仪式。
柳长洲卸下了一身的戒备,拿出了一个后辈对长辈最为端正的态度,毕恭毕敬道:“樗里老将军,久仰大名,无名小卒柳长洲深夜特来拜会,还望见谅。”
樗里昊一伸手,话家常一样亲切道:“恭候多时,坐。你爹是不是叫柳江?”
柳长洲:“回将军话,正是。”
樗里昊接着道:“本帅在外这一戍边,算到如今,一晃就是十年光景。先帝派出来戍边的老东西,我最大,到现在都还能喘气儿,廖选排第二,辅之最小,却死得最早。我在塞北,廖选镇西,辅之平南疆,到如今死的只剩下了我一个。活到我这把年纪,还看不懂小皇帝这么折腾一番的用意么?你爹机灵,当年你爹说什么都不出马,把先帝气够呛,知道为什么大庆水师这么扶不起来么?因为东海之上无柳江,都是一帮狗皮倒灶、没有真才实学的二流子。”
柳长洲直挺挺的戳在原地,不自觉站得更直。
樗里昊双手端起放在身前的头盔,深吸了口气,缓缓戴在了自己头上,又取过自己的佩刀,从书案前立了起来。他叹了口气,道:“小子,你知道我们这些在外戍边的人求得是什么么?”
他不等柳长洲回答,就自问自答道:“我们求得很简单,我们求一个死得其所。廖选死得最光明,堂堂正正的死在疆场上;辅之虽是被先帝一刀一刀刮死,可天底下又有谁不清楚‘兔死狗烹’这一套戏码?那你看我,我算怎么回事?死前还不得不背一个‘造反’的头衔。柳江那小子当年非要跑去学什么毒,也不知眼下如何光景了。”
柳长洲道:“家父方从南疆回来,人现在华容。”
樗里昊一愣,短促地笑了一下,说:“那混小子还真去了南疆。”
他从书案上抓起将军印,“咚”一声放在了书案正中央,沧桑道:“我想想我会这么走进史册里,偶尔会有不甘心。可是比起写进史册里,我的血汗早先一步揉进了我脚下的土地,大庆存在一日,我就能够顶天立地一日。”
而后他声音极为洪亮的喊了一声:“来人!把那几个跳蚤带上来!”
随后营帐被人掀开,五个手脚被缚的人被推了进来,脸上花花绿绿的十分狼狈。樗里昊回过头来,指指自己,说:“小子,看好了,这是我对大庆最后的贡献。”话音刚落,老将军以一种与年纪不符的身手猛地拔出佩刀,抡圆了胳膊挥出了大开大合的气势,从跪在地上那五个人的脖颈上依次滑过,干脆利索地收刀回鞘,而后垂下了眼皮。
那五人脖颈处喷出来的血有丈高,血雾一直溅到帐篷顶上,浸渍了一大片土地,顺带也濡湿了柳长洲半身的铠甲。
樗里昊一挥手,那些满目横陈的尸体便被人拖了下去。他走回书案端起酒杯,一仰脖灌了个光,倒地前只留下了一句话。
“一朝天子,一朝臣……臣。”
柳长洲原地僵立了片刻,端端正正地行了个武夫礼,为樗里昊到死前最后一刻都在捍卫一个将军的尊严——长刀所向处,必为魑魅魍魉。
他想了想,提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了几个字做为自己的挽联:
重于泰山。
营地的号角骤然吹响,天亮了。
边塞一派惨淡,华容的衙门里却迎来了一个天大的喜事——钦差方秉笔与柳长玔要大婚了。婚礼极为简陋,出席人员也很少,除了婚礼当事人,就还有柳江、朱点衣、杜蘅、金斗、小红。陆含章不算,陆含章眼下算半个死人,昏迷在榻上还没醒来。
本来方秉笔坚持要等到柳长洲回来的,结果他那准老丈人不同意。柳江不知抽哪门子疯,非要小两口现在就结。他甚至着急到亲自去成衣店为两人订做了大红服,搞的就好像大婚的是他自己似的,这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行径只获得了一个人的支持——寡妇朱点衣。
朱点衣仗着自己嫁过一次人,经验十足,煞有介事地拉着柳长玔坐在镜子前,又是描眉又是画唇的忙活了一早上,忙的不亦乐乎。
杜蘅表示没法理解,不过他乐见其成。这娘炮非但不搭把手,还和金斗一起躲去了厨房,一人一狗这里拈一片肉那里挑块糖,偷吃偷得不亦乐乎。
柳江行事颇奇怪,方秉笔要给他行个翁婿大礼都被他一手挥开了,新娘子柳长玔毫不客气得伸出手,一边一只掐上了她老子的脸,愤愤道:“你赶着去投胎是不是啊?我回家跟我娘告你状啊老头子。”
柳江一把拍开她涂着血红指甲的手,装模作样道:“没大没小的,成何体统!这都为人妇了,还‘我娘’‘我娘’的,像什么样子?”他自顾自低下头从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琥珀珠,那珠子就和小红那么大,里面镶嵌了一个如同祥云一样的丝状物,血红血红的,分外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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