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国家要屹立不倒,靠的不是侥幸与运数,它需要的也不是一个人的智慧,而是群体的智慧,群策群力、上行下效,换句话讲,从来没有哪个朝代仅仅靠着一个人就能够焕然一新。
柳长洲自认不是个能够手眼通天的人,更不是个可以面面俱到的人,至少他对于朝堂上那些勾心斗角就敬而远之、及其厌烦,但是倘使他可以再多往前看一寸,他就不会止步——他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至多在三年之内,要建立起一个足以叫敌寇望风披靡的大庆水师。
他十分大逆不道地想,宗仪手长,他给管窥阁的发展趋势硬性规定了一个轨道,那么这支水师的存在干脆一开始就屏蔽宗仪。这几乎算得上另一种形式的“拥兵自重”,怎么看怎么有造反嫌疑,但总要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一个时代的逆行者。在他有生之年,甚至在他身后千百年,东海无人来犯,更无人敢犯,他就算赚到。
作为管窥阁的首领,既然他有由幕后转至台前的一天,那么难保哪一天,整个管窥阁都会被迫大白于天下,那么管窥阁做为大庆一支出其不意的奇兵的意义就会完全消失。柳长洲希望,那支尚在孕育之中的大庆水师能够成为下一支大庆奇兵,一支独立于皇帝视线之外的真正的奇兵。
柳长洲一路马不停歇,于三天后到达位于大庆京城正东方向的海域,不得不对眼下的情景皱眉——
绵延千里的海岸线一望无垠,潮涨潮落自有定数,由远而至翻滚而来的浪花激起层层泡沫,逐渐堆叠推至脚下,在海滩上留下一些海螺贝壳。但极远处海天一线之外似乎蕴藏着无数无法预知的威胁,而同样没有边界的海滩上,除了远处极个别的灯塔,几乎没有任何大庆水师的迹象,只有远远近近的渔船与商船往来穿梭。临近冬季,整个海面上一片灰白萧条,偶尔有海鸟低空掠过,除了“荒芜”二字,柳长洲想不到第二个字来形容。
在兵部划定的海域上,所有的船只都挤做一处,窝窝囊囊的被东南西北风翻来覆去,年久失修的风帆上竟然有大大小小的破洞与裂痕。
沿线的海事衙门被海面祥和平静的表象惯得无法无天,抱残守缺得守着那么几条破破烂烂的楼船,纯粹寄希望于自己任上这段时间不会发生什么大事,不思进取到了一种人神共愤的地步。
总之以一句话,人浮于事者十之八九,这种“坐着等死”的态度叫溜上岸来做梁上君子的柳长洲有气没出撒。
越往南走,天高皇帝远的地盘儿上,海事衙门完全沦为一种有名无实的鸡肋机构,别说水师的日常操练邋里邋遢不像回事儿,就是每月一次的大会操也简直能把死人都郁闷得恨不能去投胎——本来就人数不足的士兵站立得七扭八歪、行不成行列不成列,还有王八犊子因为各种乱七八糟的借口缺席会操,更有甚者,连分营的主帅都寻不到踪影,手下的士兵自然有样学样。
这样的水师有什么指望?
柳长洲憋着一肚子火,气冲冲得拨转马头返回了江北,有心想把每天都埋头于朝堂党争、并且渐渐有些沉溺于此等心机游戏的宗仪拉出来,叫他瞪大眼睛好好看看,最基层但却与国家利害安危直接相关的东海营都混乱成了什么鬼模样。他见到的越多,对于“上行下效”这种事的难度的认识也一日千里——不是朝廷的每一个指令都会有人贯彻执行。
大庆最大的一个弊端,就是高堂之上与江湖之远的严重脱节。
这种现象产生的原因也很好解释。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风平浪静的大环境总会以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一点一点揉化那些天涯赤子的拳拳报国热情。当一个汲汲于建功立业、扬名万里的读书人逐渐沦为一个汲汲于富贵、耽于享乐的酒肉者,还有谁记得当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的初衷?
不过这种事还真没什么好埋怨或者愤恨的,倘若大庆真的沦为一个身在沸汤之中的落水者,柳长洲对这些人几乎都没什么过多的要求,施以援手他自然欢迎,袖手旁观也无可厚非。毕竟,现实情况是,并不是人人都有樗里昊那样的胸襟,即使被自己的君主冠了个“造反”的罪名,也依旧无怨无悔、慷慨赴死。
他只希望,在他将溺水的大庆往外拉时,不要有人与他有方向相反的作用力。
这些人、这些事,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里起起伏伏,总不可避免会与初衷渐行渐远,而后被时光雕琢着成为了眼下这般模样,无师自通兼而默契十足的呈现了一个叫人无可奈何兼而无能为力的世间百态。
有的人一生贫贱,也许从未曾见识过灯红酒绿与穷奢极欲,也就不会心生向往,他战战兢兢地守着自己拆东墙补西墙的寒窑苦日,临了了,在咽气踹锅台前最后一瞬间,想想自己这蝇营狗苟的一辈子,也不过是柴米油盐与粗茶淡饭。
有的人生来天之骄子,理所当然地以为天下事都轻而易举得如同手到擒来,不曾跋涉过艰涩难行的逆流溯洄之道,更少了几分对世事练达的透彻与洞察,在最后的大限来临时,理直气壮地清点自己的百年蓝图以求无悔为人,等那点儿极度膨胀的成就感渐渐消失,他发现所有堪称辉煌的过往都已是昨日黄花,他这一辈子兜兜转转、波澜壮阔,到最后都被牢牢困在衣食住行与生老病死里。
柳长洲想了想,强迫症似的问自己:“你是什么人?”
而后,他发现这个问题十分蠢,它几乎没有资格存在于世。他是管窥阁的首领,是新上任的江北大营的将军,倘若造化年轮之上那个变幻莫测的齿轮真的轮转到此一隅,他几乎连想都不用想,他所有的改变都会朝着一个方向,那就是——更忠于他的使命。
哦,他背后还站着一个格外稀罕、举世无二的人,他是那人死生契阔的执手之人,那种突然把一个此前毫不相干的人纳入生命里的新奇感,每每叫他心里软的无可救药,叫他逐渐变得不像一个人物,变得更像一个人——有喜怒哀乐、有七情六欲、有血亦有泪的人。
……总有一种平淡,叫人刻骨铭心。
等到他再次兼程倍道得赶赴江北,出现在江北大营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
江北大营是樗里昊一手拉拔成现在这样的,柳长洲先前就预料到军营里一干铁血汉子不会轻而易举就接受他这个天外飞来的新上司,所以在第一次阅兵,全营近十万人全体缺席,给他一个下马威的冷场局面出现后,他也没太大的感受。反倒是从东海沿线暗中寻访了一番,对于地形的重要性有了不同以往的见解,十分想亲自用脚将北防的土地都踏过一遍。
并且,做一个幕后组织的首领需要的更多是敏锐,而做一个将军更需要的则是度量。他训练过千军万马,但第一次接手一支已经成形的队伍,还是难免有些手忙脚乱,不知从何做起。好在军营里,“个人崇拜”这一套纯属扯淡,没有人会用命去搏一个誓死相随,等到樗里昊真的彻底走出人的视线与记忆,那时候也就差不多可以了。
他想了想,决定先惯着这一大帮本身并没有什么恶意的莽汉子,正好用空出来的时间出去遛一遛附近的地形。
极北苦寒之地,一进入冬季,简直没日没夜地刮白毛风,眼瞅着大太阳就在头顶上,天上就能飞下雪来,一飞飞一宿不停气儿。
初来乍到,未曾体验的冰川与雪原都成为柳长洲眼里最豪迈的风景。等到他闭着眼都能用沙盘推出方圆百里之内的地形时,那帮他有意无意惯着的汉子竟然蹬鼻子上脸,不仅每月例行一次的会操不出场,就连每日正常的操练也缺席,和他在东海营里看到的情况一模一样。
这就不是一个单纯的“下马威”能够解释的了,兴许个别别有心思的人想借助这把火凑些什么热闹也未可知。柳长洲觉得,是时候给这帮熊汉子上一课了,好叫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将军”。
“来人!把九大营的主帅给我请过来!”
他手里抓着一截松木枝,一边俯身在一旁沙盘上做标记,一边喊了一嗓子。
这一声过了许久,帐外才响起稀稀拉拉的脚步声,传令兵的身影懒懒散散得出现在营门口,那无足轻重的小兵困意十足的道:“禀将军,九位主帅均卧病在床,不能前来。”
这小兵对于新来的将军有种看待路人一样的感觉。这新来的将军十分年轻,是个标准的小白脸的俊俏模样,嘴角总有意无意的挑着一丝笑意,全身上下那将军的凛凛威风论斤称堪称九牛一毛,自己就瘦的没几两肉,看上去一阵风就能把他刮跑,放在军营里纯属挨欺负挨揍的角色,也不知怎么就成了他的顶头上司。
老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兴许这人能有几把刷子呢,没成想这人每日夙兴夜寐,大白天通常不在帐里,总踩着太阳落山的点儿才裹着一身寒霜赶回来,行踪十分诡异。他对于日渐疲懒的江北大营忍耐力不小,似乎是个脾气还行的软蛋。
这种逆来顺受的脾气,在大营里最要不得,只能招来一片鄙视与轻视,于是他对这个绣花枕头一样的年轻将军十分不屑,也压根儿就没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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