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疆道华容这一路,朱点衣和柳江暗自较量了一路,这两人彼此都自以为天下第一自己第二,彼此不服气,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柳江长年独居,没个人听他把肚子里那些干货倒腾出来,这一碰上一个不服气的,简直一刻钟都忍不了,和这个花瓶一样的后辈掐了个鸡飞狗跳。
“在外行人耳里,‘病入膏肓’这几个字就相当于在一个人身上戳了个‘必死无疑’的印记,但在行家里手看来,‘膏肓’其实就是病变触及心包,不是治不了,只是治起来有些棘手而已。”
讲完这番话,柳江转身在他昨日从衣服上卸下来的瓶瓶罐罐里扒拉了半天,扒拉出了七只瓶身稍微素净些的瓷瓶,一字摆开在桌子上。他又取出了一只碗,一脸严肃的将那七只瓶子里的药水按照某种比例倒进了碗里。那些药水分为七种颜色,混合在一起最后竟然成了某种极像血液的东西。
因为他眼睛上还蒙着纱布,导致他简直是匍匐在桌子上完成一系列动作,明明四十不惑的年纪,身上愣是多了厚厚一重七老八十、六十杖乡的人的重重暮气,举手投足间都是一股厚积薄发的苦味儿,仿佛消失的这几年都完全浸泡在药罐子里。他的背影早已谈不上挺拔,后背的蝴蝶骨高高耸起,有些鸡骨支床的意味。
柳长洲静静得立在他的背后,百无聊赖得想,等这事儿结束,他就是绑也要把他这爹绑回去。肉体凡胎的一辈子才多长?被他这么一走,就是七八年的光景。当年似花的绿窗人早已朱颜不在,还有谁耗得起似水流年?
不过他越看越觉得有种读话本子的即视感——太不靠谱了,看上去十分荒唐,他就算再怎么是门外汉,也从没听过随随便便把药混一起就能奏效的事情。他不知道柳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从头到尾柳江一句话都没多做解释,只自顾自闷头进行手下的动作,把柳长洲憋得够呛。
朱点衣若有所思得看了半晌,仿佛嗅到了某种惊天动地的大计划来临前的阵阵硝烟,猝不及防的上手去扯陆含章的腰带,扯松了腰带还不够,还顺手豁开了陆含章领口。这寡妇的概念里似乎早就泯灭了男女界限,不过她确实还不知道在她离开去南疆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柳长洲有些牙疼,他男人,当着他的面被一个女人这么冒犯,换了谁都要发作一番。然而他好像知道“关心则乱”这个道理,只是忍着一肚子内伤,十分窝囊的再次选择视而不见了。
柳江端着那碗血呼啦啦的玩意儿放在了床头的小凳子上,把自己袖口悬在了碗口的上方。没一会儿,小红从他袖口里爬了出来,毫无悬念的掉进了那只碗里。只见那只被瞻老头评价得一无是处的蜘蛛在药水的液面上稳稳得漂了起来,现场即兴表演起了轻功水漂。那圆滚滚的身体居然一点儿一点儿膨胀,变得比方才要肥了许多,没一会儿就从樱桃般大小胀到了婴儿拳头那样大,通体深红,跟一个人血窝窝头似的,同时碗底的药水也逐渐减少,最后只剩了碗底。
似乎在小红不被人注意的地方藏了无数道褶子,被这些饮进去的药水完全撑开,撑到了眼下这个样子。
柳江轻手轻脚地捏起小红圆滚滚的身子,似乎生怕一用劲就把那小家伙捏爆,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陆含章的心口上,又伸出食指比在自己唇上,“嘘”了一声。
柳长洲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小红,看它就像被锚定了似的蹲在陆含章心口没再挪窝,仿佛咬进了皮肉里。而后,它那被完全撑开的身体竟然开始一点一点缩小,颜色也开始逐渐变浅。同时,陆含章的心口处仿佛涌进了一条热流,那一块巴掌大的皮肤上开始有某种氤氲的热气,并且原本苍白透明的皮肤也似乎被赋予了某种生机,有一重淡淡的光华流转,在小红周身流连一圈后,完全没入了陆含章的筋骨肌肤。
随后,在陆含章皮肤表面迅速闪过一些极为细小的青色线条,如同某种神秘而古老的符咒,被什么人控制着一笔一笔书写在人体上,从额头开始一直延伸向下没入了领口,绵延不断,络绎不绝。原先消失的经脉似乎在一点一点重建,那人长年失血的嘴唇也渐渐染上绯色,胸口起伏的频率也快了许多。
隔行如隔山,柳长洲看不明白,估计问柳江,他也可能听不明白,他就十分明智地选择闭嘴,关键看柳江在一旁无所事事的模样,似乎也没有作详细解释的打算。
榻上毫无意识的人仿佛被呛到一样,上半身小幅度得向上抬了一下,而后落了下去,头歪向一侧,一切归于平淡。
功臣小红就一头掉了下来,被柳江接到了自己手心。
柳江纡尊降贵地解释道:“道理很简单,既然病入‘膏肓’,那直接把药放进他的膏肓里好了。另外,这么长时间你们也没发现小红是个宝吗?”他示意柳长洲去试一试陆含章的脉,又朝朱点衣使了个眼色,比了个“撤退”的手势。
柳长洲赶着拉住了柳江的衣角,好像一夜之间学会了如何跟自己爹说人话,一本正经道:“爹,谢谢。”
他一丝不苟地系好了陆含章的腰带,缩手缩脚地窝在床头一小块儿地盘上,傻逼兮兮地抱着自己小腿,心里有些难以置信,但手下与正常人无异的脉搏跳动又提醒他,也许可以相信一次?然后……他又一巴掌拍自己脸上,心想做什么美梦呢?哪里有数十年的毒,前后连半盏茶的功夫就能解了的?
他盯着他逐渐温润起来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笑得像只偷腥的猫,跟个淘气的孩子似的,缓缓弯下腰……什么都没做,门被人推开了。
柳长洲一脸菜色:“……敲门不会吗?”
一脸急色的方秉笔三步作两步赶过来,以下犯上道:“敲个屁,出事了。”
方秉笔带来的消息,驻守北防的江北大营内讧了。
贺云长年克扣北防将领的粮饷,樗里昊的奏章又半道被截,是不是皇帝暗中指使或者有意纵容,这一切事都已经成为过去式。樗里将军一心向国,得到兵部和户部联名发来的补偿公函,得知前因后果也就作罢。但大帅决定息事宁人,他手下那么一大帮铁骨铮铮的汉子却不干了。
他底下一员参将四处煽风点火,要求户部在原本每个兵每月二两的兵饷上再额外多出二两。这些要求其实都属正常,边防的将领们都只能哄,半点激不得,因为他们天高皇帝远的,又是大庆门户的守门人,属于地位不高但肩上担子很重的一类人,恩威并施这一套作用并不大,真正能套得牢他们的就是名和利。真正要人为难的是,那参将又叫嚣着要给每个分营的主帅和副帅都补个缺。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倘主帅与副帅真能补上缺,从大帅以下的各级将领都不服气了,都跳出来纷纷要补个缺。武将要补文缺,纯属胡来,这要真答应下来,大庆非乱套不可。
江北大营内部长时间都是分营统辖,每一营与每一营之间的战友情并不深厚,又被个别别有心机的人一激,彼此全营大会操的时候话赶话赶上了,当下在操练场上打了个你死我活。
这事前因后果明明白白的,也不知怎么传到京城御书房皇帝的耳朵里,就变成了“樗里昊蓄意煽动部将造反”,造成了眼下朝廷与江北大营彼此对峙的状况——宗仪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个不恰当的命令或举动刺激到那一干被有心人当枪使的汉子们,把“有造反之嫌”真给变成了“有造反之实”;樗里昊更不敢轻举妄动,他在整个变故里最冤枉,什么都没做,被人硬是架到了“造反”这一把火上,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柳长洲飞快地扫完那封密函,心生疑窦,狐疑道:“按道理讲,华容距离北防最近,为什么我们都没有得到的消息,先从朝廷里流了出来?而且,这么大的事,就算我们不是最先知道的,为什么都已经进展到眼下这个彼此水火不容的样子,我们才知道?”
方秉笔也冷静下来,被他这么一反问,几乎算是肯定的道:“有人故意绕开了我们,绕过了管窥阁的棋子。”
柳长洲一顿——
有本事使这一消息绕过管窥阁的人,全大庆只有一个,就是当今圣上。因为知道管窥阁遍布天下的棋子具体位置的,就两个人,他和宗仪。江北大营里的棋子或许是得到了某种密令,绕过柳长洲直接把消息送去了朝廷。
北狄这些年一直很安静,连年的内战不断,哪还分得出精力来别人的家门口踩一脚?那么近乎十万人的江北大营的存在就有些多余,或者换句话讲,樗里昊手里的江北大营已经开始叫宗仪坐立难安,裁员或者杀将,重新洗牌就势在必行了。正好在节骨眼上出了内讧一事,宗仪又怎么可能不借题发挥一番?
而宗仪选在这时候将这个消息捅给他,一定不会不知道他能从这一反常里推想到这一切,宗仪这么做的真正原因是……一石二鸟。樗里昊会蹈“英雄末路”的车辙,同时还要柳长洲明白,他在管窥阁里的权力正在被逐渐架空。
柳长洲面无表情的盯着床帐,心想有生之年碰到一个如此操蛋的皇帝,事事非要你山路十八弯地猜,他觉得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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