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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强]坤 (百折不回)



柳江叹了口气,打开了话匣子。
“你师傅被处极刑那一天,你人小不懂事,嚎得跟个小疯子一样,等我好容易把你劈晕赶到陆府的时候,你师母被一枚毒针刺在了脖子上,七窍流血,死得不能再死了。宣城当时比你大不了多少,被几个人逼着硬是往嘴里灌了一口毒酒,倒在书案上完全没有意识。”
“宣城和你不一样。他爹是你的师傅,但你肯定知道,这孩子从小就属于半个废人,他在发生这件事情以前,你不知道他有多优秀。你师傅出任上一任管窥阁首领前,狠着心肠亲手废了他的一身功夫。因为比起一个人的胸襟抱负,你师傅更希望他的孩子能有个简单的生活。”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犹豫道:“峣山,事到如今,我就想问问你,对于你现在的日子……你会恨我吗?”
柳长洲轻笑了一声,说:“看吧,在南疆待得时间长的你都傻透了,还不回来,早晚有一天会傻死你的。早八百年的事儿了,恨与不恨还有什么差别?这就相当于你喂我吃了一口饭,那口饭穿越肠道都要拉出来了,你问我方才那口饭好不好吃,有意思么?”

柳江也笑了,知道他不再是当年他走的时候那个每天红着眼睛跟个小王八一样的少年了,转眼间,他的儿子都长到他可以与他坐在屋顶聊一聊当年旧事了。他接着道:“你怎么都不会猜到下毒的人,是当今圣上,宗仪。宗仪那小子比他老子有能耐,知道什么人对他威胁大,什么人可以任用,什么人不可以继续存在,他心里知道的门儿清。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宗仪那时才多大,他能有多大的胸怀能容得下宣城?”
柳长洲的眼泪不听使唤的就流了出来——他和他的归宿,似乎永远不会有共同的使命。宗仪给了他最大的权力,可以在整个大庆境内纵横驰骋,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竟是这个人折断了他的爱人的羽翼。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问:“那他中的是什么毒?”
柳江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要恨我了,那是我做毒师时候调制的最后一种毒,根本没来得及配制解药,就被那时候还是太子的宗仪顺走了。所以……那毒没有名字,没有解药。”

柳长洲心里有根弦“嘣”一声断掉了,震得他脑子糊里糊涂的不清不楚,他听见自己稀里糊涂得问道:“你在我跟前说我顶头上司的坏话引导我去恨他,你就不怕我犯下弑君的滔天大罪,自此背上一个不忠不孝的千古骂名?”
柳江摇摇头,说:“可你会吗?你都这么大了,对于什么叫做‘不得不’应该有个清晰的界定。人这一辈子,有多少事情是心甘情愿去做的?又有多少事情是不得不做的?宗仪贵为天下之主,他就没有苦衷了?在你不知道宣城的存在以前,你知道宗仪和宣城有多无话不谈?他就算再心狠手辣,也还能对于总角之交的半死不活无动于衷?你知道他为这件事颓废了多久?”

柳长洲就崩溃了——这一连串问题没头没脑的砸下来,一时间叫他没有那么大力气去承受。天下没错,宗仪没错,他师傅没错,陆含章更没错,谁都似乎挑不出错来,前因后果清楚明白的铺陈在眼前,似乎错的只有一个——多情。
错了的友情,与错了的爱情。他想他来生要做个无情的人,对什么都要冷淡些,不会对谁牵肠挂肚,更不会与谁难舍难分,也就不会为谁流尽一生的眼泪。一生过得惨惨淡淡,总好过眼下这样备受煎熬。

他一气儿灌完了剩下的半坛子酒,恨恨道:“南疆那雾瘴怎么没把你那张破嘴给堵上?”说完,在屋顶上一个起落跳跃间便不见了踪迹,房顶上只余一个空坛子,六神无主得滚来滚去,“哐啷”一声摔在地上,惊醒了远远近近的狗。
柳江这时才从他的身上捕捉到了一丝撒娇赌气的幼稚来,他摇了摇头,对着明月遥遥举起了腰间的酒葫芦,摇头晃脑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明月不搭理他,这表面挺斯文,实际内里有些古怪的男人又乱七八糟的哼道:“世故吾其问水滨呐……”

谢卿云最近格外不老实,自从陆含章昏迷那么多天以后,这小破孩儿心心念念要当郎中,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不知从哪里淘来一部《黄帝内经》,结果一打开发现,一百个字也就认识了那么几个字。他二哥在酒庄里没回来,他就抱着书跑来陆含章的床上求他念给他听。
陆含章啼笑皆非,披衣靠在床头,一手举着灯台,一手持卷,放软了声音从第一页念给他听:“卷一……”心里默默数着拍,果不其然,这个一直吵吵着要做郎中的小不点儿还没听完一句话,干脆利索得睡着了。

院子里又开始下起雪来。
陆含章把谢一桐裹好,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却意外的发现柳长洲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院子里,纹丝不动的,身上已经披了一层雪,也不知来了多长时间了。
他疑惑道:“大晚上你不睡觉,是要我念《黄帝内经》给你催眠吗?”

那个人跌跌撞撞得一步三晃,慢慢的挪过来,毫无预兆得抱紧了他,哽咽道:“我一条命都在你手里了……宣城……”

一生到此,一生……到此。

作者有话要说: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鲁迅
世故吾其问水滨——方回
“我一条命都在你手里了”——高阳





第34章 之死靡他
谢一桐是个懒蛋,他早上赖床赖得叫人心醉,早都过了学塾的上课时间,他还跟条毛毛虫似的,在被子里拱来拱去就是不起来。陆含章随他去,小孩儿么,爱睡就睡呗,看他最近弹弓也玩儿腻了,这小破孩儿在发现下一个小花样前基本起不来。
柳长洲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他看了看陆含章在灶房吊儿郎当得拎着刀切白萝卜的背影,站起身直接把那小兔崽子从被子里提溜了出来,快刀斩乱麻得给他套上衣服,抹了一把脸,直接扔出了大门。

他游手好闲得晃到厨房,往陆含章边上一靠,一本正经道:“跟你说个事。”
陆含章把菜刀往案板上一剁,双手撑在灶台上,挑了挑眉,开玩笑道:“别跟我说你不爱吃萝卜,我不接受。”
柳长洲默默的盯了他半天,伸出食指勾了勾,示意他把耳朵凑过来。陆含章嗤道:“幼稚。”但还是服服帖帖得凑了过去,嘴角抿着笑等着听柳长洲能说出什么花儿来,结果……他等到了一记巧劲十足的手刀——柳长洲不知道抽哪门子疯,一下子把他劈晕了。

柳长洲一手接住歪下来的人,一手捂住了自己脸,心里自我鄙视了好半天。他昨天想了一整液,要如何带着这人去见自己那鸡飞狗跳的爹。这本来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但也许是因为越是在乎一个人就越容易手忙脚乱,这窝囊废愣是没想到别的办法,想来想去,只有一个馊主意——直接劈晕,不打照面最好。

他把陆含章抱在臂弯里,跟端一盘儿菜一样端到了衙门里,毫不客气得一脚踹开了柳江的卧房门,不尴不尬道:“抓紧时间,等他醒了我就完了。”
柳江的眼睛勉强能看到他那倒霉儿子怀里横着一条人,看不清脸,不过这口气和这姿势基本也就够他知道许多信息了。他示意柳长洲把那人放在床铺上,随口道:“你就没想过这是你爹第一次见自己儿媳么?”
柳长洲一脸见鬼的表情:“给自己留点儿脸,别逼我跟你断绝父子关系啊我告你说。”

柳江在成为一个药师以前是个名副其实的毒师,所谓是药三分毒,杏林里又久有以毒攻毒之说,所以毒与药原是同宗。他的针灸与艾灸之术可能略逊一筹,但用毒用药方面却首屈一指。
当年他那做为收山之作的最后一种毒,是他毒师生涯里最难缠的一种,不会马上使人致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只会潜藏在人的体内,不现任何端倪,但一旦机缘巧合有了毒发的条件,那毒便会很快蔓延开来。并且他说的确实是实话,就是没有解药。那毒才刚出世,除了可以封死中毒之人的经脉以外,他连中毒之人究竟还会有什么别的下场并不十分清楚,更谈不上解药了。

柳长洲大气不敢出,静立在一侧看着柳江为陆含章把脉,他一边觑着他爹的表情,看到他露出来的半张脸一直没出现什么变化……当然这半张脸可能本来也没有什么变化,都是褶子一大把,一边又忍不住顺着柳江方才那句话往深里想了想,确实,这也算是,咳咳,那什么,媳妇儿见公婆了。
柳江把完脉,松了口气,语气轻松道:“还好。”
柳长洲大概是被虐惯了,听到他这么讲还不太能相信,一时有些发懵。这种感觉有点儿像饥肠辘辘到了极点时,天上突然砸下来一张脸盆大的馅饼,砸得他忍不住要掐着自己脸确定是否是一场梦,砸得他忍不住心花怒放。

柳江刚要说什么,门口闪进来一个身影,朱点衣招呼都不打一声,径直坐在榻上,触上了陆含章的脉。她丝毫没诚意的解释道:“你继续,我来偷师的。这明明是个病入膏肓的人,分明只能等死,你要能医好他,我以后见面管你叫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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