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说:“我做了官媒数十年,经我的手成就好事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赵大人既然家室空虚,不如就在河间结一处姻缘。城东十里的钱员外家,有一个掌上明珠,今年十五岁了,一直娇生惯养,模样那个俊俏,在河间要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说着还横了另一位一眼,“又性子和顺。钱员外还说给这位小姐陪嫁百亩良田,十家铺子。”
一位说:“这位大姐虽说是官府许可的,却行事古板,经常乱点鸳鸯,赵大人人初来河间切不可大意。相反,老婆子虽然没官府撑腰,经过我手结成的姻缘,没有不说好的。去年城北的黄小姐和郭公子郎才女貌,十分般配,河间没有不认同的。他二人就是经我的介绍才成就的好事。”
“我今天要向赵大人说的,是城西杨秀才的女儿。年方二八,相貌端正,知书达礼。家底也殷厚,父亲是秀才,家里几个弟弟都有生员的身份,从小读的诗书,正配得上满腹经纶的大人您,这一点是河间别的姑娘比不过的。到了年纪,家门都被媒人踏破了,她父亲因有心要挑个好的,一直不应。碰巧赵大人来到了河间,又有传闻说大人玉树临风,于是她父亲就央我来说和说和。大人您说,这不是天赐良缘?”
赵如磨听到她们说的天花乱坠,只安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看卫微进来,对卫微点点头,示意他坐。
卫微在一旁坐了,听到媒婆的介绍,心里十分不适。一手握拳,倚在座位上微微颤抖。
那媒婆见赵如磨不置可否,便将心中早已准备好的问题抛了出来。“未知大人娶亲与否。秀才老爷说了,河间地小,大人出身名门,我等不敢高攀,若是大人家中已有正房,小女宁愿忝作小星之列,一心服侍夫人。或是大人就在此处安家,也是可以的。”这是说带回家为妾也好,就在河间做外室也好。
卫微听到问话,心中一震,面色僵硬起来。
赵如磨注意到卫微忐忑的神色,突然明白过来:“你昨天要问的就是这个?”
卫微不知道赵如磨如何福至心灵,突然明白过来昨天他在驿站书房磨磨蹭蹭不敢开口最后还被赶了出来时要问的就是这个。
两个媒婆不知道赵如磨说的什么,听见他又说:“两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两位请回吧。请替我回话说,令媛本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奈何鄙人却不是良配,只能辜负厚意。实不相瞒,多年前鄙人与一名高门淑媛定了婚约,过了六礼,不想这位淑媛未及过门却一病不起,撒手人寰,那时鄙人立誓终身不娶,如今她的音容笑貌仍如在眼前。令爱天生丽质,必定能够找到一个如意郎君。便是配个平头百姓,做正经夫妻也比找不知底细的外乡人来的妥当。”说到诚恳处,声音低沉,面色悲戚,不似作伪。最后一句又像是讽刺。
两位媒婆面色一红一白,似有疑问,还要说些什么,被赵如磨强行打发走了。
房间内就剩两个人在,卫微颇不自在,想到刚才说亲的事,试探道:“你不愿意推掉就好,何必杜撰出一个未嫁而殇的未婚妻出来,到底不吉利,也不知道忌讳。”
赵如磨笑道:“你是怎么猜出来的?我演的不像?”语调轻快,看起来明显心情愉快。
卫微下意识回:“得了吧你。”还有下半句没有说出口,你不是一直这副德行吗?咽了下去,毕竟不是之前了。说完后整颗心悬着,怕他觉得唐突。
赵如磨没注意到卫微的这些心思,说:“非如此不能打发她们,你看这两个老女人一大早来干了什么?刚才她们说什么你听见了吧?一般老丈人挑女婿,不是求富贵,就是求钱财。我无权无势,既不富又不贵,他是瞎了哪只眼看上了我?先说多好的家世,多好的姑娘。姻缘未说动先表明女孩儿愿为妾,做外室的。正经提亲是这样的吗?求的又是什么?这个不成,那个又来,一个接着一个。这架势,我若是没有自知之明,还真以为自己貌若潘安,富如邓通,才高子建呢!这些人,摆明了别有用心,不花些功夫哪里打发得了,我又有什么好忌讳的。”
卫微皱眉道:“你总是想的这么多,万一她们只是好意呢?”
“好意?若是好意,那都是好人家的儿女,配了我,岂不是糟蹋了?” 赵如磨满不在乎,问,“你大早上跑到我这儿来,是有什么事?”
卫微不知听到这些话该作何感想,无视最后一句打岔,鼓起勇气继续:“说到底,你至今独身,为的什么缘故?”
这是自重逢之后卫微第一次明确问什么,之前各种场合不是有事情耽搁就是有外人在场,而且问的是这么一个带试探性、不太好回答的问题。这是一个不安全的话题,一般成年以后,人们通常聊些八卦以及各种没有营养的话题,对别的话题闭口不谈,不然就是不安全的。因为毕竟我只关心官府最新政策,并不关心你。而这个问题有点越界。
赵如磨不知卫微为什么问这个,也许是他想的那样,也许只是卫微一时抽风。他本可以将早上对媒婆扯的谎再对卫微扯一遍,反正没人知道真假不是。他也可以做出恼怒的样子让对方知难而退,但是不知怎地,他不想这样做,最后说:“因为我的未婚妻子德容兼备……虽然最后没成,但是我不能忘记他的脸。”又摊摊手,“家里又没人管我,就蹉跎至今了。”
卫微没办法知道赵如磨说的话的真假,但是对方脸上的悲伤是真的,无法伪装。就好像他真的曾经爱过一个人,最后没能在一起。但还是就着他的话问:“便是你行事荒唐,太太也定是不依的。”
卫微看见赵如磨沉默下来,马上意识到自己问了蠢话,只有正室才能称太太,赵如磨又不是太太养的,于是改了口问:“令堂近来如何?”
赵如磨偏转过头,半晌才说:“母亲早就不在了。”
卫微接连说错话,又探到了令人失望的消息,秉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又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赵如磨扔了一句:“千八百年前。”
卫微见得到对方明显搪塞实在是意志消沉,提不起精神再探问什么,好歹还记得昨晚卫员外的嘱咐,将赵如磨请到卫家做客。
赵如磨以为是要前去相商昨天自己交代的事,想着时候摸底,不能一再耽搁,于是一口答应了。去房内换了身行头,摸了几吊钱备在身上,二人便一起出发。赵如磨见卫微情绪低落,一路默不作声,他却心情愉悦地哼着小曲,不多时便到了卫府。
第18章
赵如磨见卫微情绪低落,一路默不作声,他却心情愉悦地哼着小曲,不多时便到了卫府。
赵如磨一边走,边四处打量,心里感叹:这就是你长大的地方,我今日总算是见到了。
卫微看到赵如磨像到了天宫似的四处张望,渴望将每一处都收入眼帘的样子,慢慢在后面跟着,一边说些自己年幼时发生在各处的趣事,惹得赵如磨阵阵发笑。
卫员外早在正厅候着,赵如磨执了父礼,由卫微扶卫员外坐了。不知怎的,赵如磨觉得卫员外看自己的眼神还真是奇怪,难道他知道了什么?不,这不可能。
老残在一旁,见了面打趣道:“老弟却是个明白人,今儿这事办的地道。莫非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不成?”
赵如磨知道他说的是今早的事,心里奇怪消息怎么总是传的这么快,接口道:“最近有什么风声?”
老残回答:“没什么,就是河间有撮合姻缘的习俗。你且听我说,就在离这里十几里的不愿处有座村庄换做牛头村的,村里有户人家姓郑,郑老爹在抚院当差,日子过的得当。有一个女儿,自幼娇养的,生的一副好相貌,郑老爹一心想要择个乘龙快婿,挑了邻村的生员,出了名的孝子,一个姓匡的秀才。谁知一年半载之后,秀才发迹了,单独去了省里做官,留郑家娘子随母亲住。匡秀才去了院台,谎报自己并未婚配,早有哪位大人家有适龄的小姐要与他结亲。匡秀才想前有蔡状元招赘牛相府的典故,那小姐又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嫁装又齐整,为什么不答应呢?于是成就了好事,如此数月,秀才回乡取结,发现原来前头的郑家娘子不好,已经去了。给郑家娘子按诰命妇人发的丧,他自回去和新人团聚。直到上个月他停妻另娶事才发出来,然而无奈何,郑老爹又能拿他怎么办,倒是生生地便宜了这厮。”
卫微插话问:“铁叔说的热闹,怎么我却不知道有这事?”
老残答:“就是这个月月初那几天郑老爹来你家说的这事,我碰巧在,听了去。你那时还躲在书斋里呢!”卫微不好意思地报之一笑。
赵如磨想:原来他经常不在府中,老残所说的书斋又是何处?有机会得探问探问。正出神,瞥到老残正望着他,忙回说:“哪有什么先见之明,不过生性固执罢了。现今读书人风气不佳,不过多读了几本书,以为有了资本,便舍了脸面在俗世中捞些好处。对圣贤教导却不是真信,这种事见怪不怪,我辈又有什么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