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位证人是许卫氏的奶娘,同样的流程,曹溪问:“堂下何人?”那奶娘答道:“回县太爷的话,民妇是卫府的奶娘蒋林氏。卫家大小姐,大少爷都是我奶大的。卫家大小姐也就是嫁入许家的许卫氏。”
曹溪问:“许家纵火案无人生还,你既还健在,可见你案发当晚不在许府。那么,你作为许卫氏陪嫁的奶娘,当日在哪里?又知道些什么?”
奶娘回答:“县太爷误会了,民妇虽然是许卫氏的奶娘,大小姐出嫁时却未一同进入许府。所以案发当日民妇不在许府,而在卫家。”
曹溪见这妇人一问三不知,气得一时不知道问什么,这时邢师爷俯下身耳语几句,曹溪又问:“那么,便将你将知晓的说出来吧。比如许卫氏和许大少感情如何?又是如何结识的?”
奶娘回答:“大小姐与姑爷的感情自是好的,虽然我未能一同进入许府,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但是大小姐是我自小看大的,大小姐这人自小温柔贞静,人又长得俊俏,性子又好。任谁娶了她,都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怎么会对她不好?”又是一个公堂胡言的妇人,曹溪已经懒怠作声,邢师爷替他喝道:“那妇人,说重点。”
赵如磨看到情势不对,卫老爷面色铁青,不断咳嗽,民众倒是对这段八卦听的津津有趣,于是招人让邢师爷过来,问:“还有多少证人是和许卫氏相关的?”
邢师爷自得道:“还有许卫氏南山闺塾的同窗,平日里与许卫氏走得近的街坊,她与许少相识那庙的庙祝……”
赵如磨了然,截断邢师爷的话,说:“你去和曹大人说,就说是我的意思,与许卫氏相关的证人先不用上堂了。案件未有定论之前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一个妇道人家的阴私,世人会怎么说曹大人呢?仁者爱人,才是为官之道。即使许卫氏有嫌疑,也应在保密的环境下听取证人证词。让与许卫氏有关的证人候着,先听听案发当时在场人的供词、仵作的结论,审些与纵火案有关的证人!”说完以手覆额,似不耐烦再听下去。
邢师爷退到曹溪身边小声说话,曹溪听完往赵如磨这边看看,点头示意。
另一边审问在继续,奶娘说:“说起来我家小姐和姑爷的姻缘,没人比我知道的更清楚了。虽然已经是十数年前的事情了,但是在我看来,仍然清晰得如在昨日。十多年前,小姐从学院归来,待字闺中,媒人踏破了家门,老爷因心疼小姐,都没有应。之后,小姐带着我、贴身丫鬟和几个家丁去了馒头庙上香还愿,却不想在回来途中遇到了劫匪。那时情况危急,敌人越挫越勇,我们带的家丁且战且退,就快支撑不住。就在这时,只见混乱中突然冲出一支队伍,以一位白衣男子领头,帮我们打退了劫匪,这人正是许家大少爷。原来许家大少爷陪着老夫人也在馒头庙上香,路遇劫匪自然义不容辞。此事过后,许少便是我家的救命恩人,老爷知道了以后自然万分感谢。但更为重要的是,许少在混乱中看到我们小姐的美貌,一见钟情。而我们小姐对她的救命恩人也安生情愫。两家又门当户对,不久就成就了好事。当年我们小姐成亲的时候轰动全城,十里红妆,老爷也给小姐千亩良田、多家铺面做嫁妆,没有哪家姑娘出嫁时有我们小姐气派体面。本来我也是要跟这一块儿去许府的,可是民妇当家的在卫家当差,几个小子给少爷当贴身随从。小姐心善,不忍见我们一家骨肉分离的,便让我留在卫家。之后我对小姐的近况就不太清楚了,但是我家小姐那么心善的人,肯定会受菩萨保佑。谁知竟然传来噩耗,县太爷您一定要给我们家小姐做主呀!”说完拿出手绢抹抹眼泪,看得出来是极为伤心的。这么一个集才子佳人、英雄救美、红颜薄命于一身的故事,众人也都听得意犹未尽。
曹溪挥手让奶娘下去,采纳赵如磨的建议,传了打更人上堂,问:“重阳那天,你打更时路过许府发现了灾情,正是你的大声吆喝通知了更多的街坊参加了救火。所以你可谓是纵火案的见证人,说一说那一日的情况。”
更夫回答:“回县太爷的话,小人自从在河间接了打更的活计,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了,从未出错。这些年河间夜间发生的大事,有的小的有所耳闻,有的更是亲历。就说这许家走水的事,小的便有幸参与,可惜在火场中一个都没能救出来,现在想来还十分哀痛。那一日我和别的日子一样,因为是节气,所以格外小心些,想着小人每日高呼‘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不过被当成耳旁风,若是但凡小心些,也不会酿成这么多人间惨剧。”说完叹了一口气。
接着说:“小人初更时分便从家里出发,沿着清河路往绕城走,街上张灯结彩好不热闹,百姓安居乐业,也都是县太爷的功劳,到了二更时分行人渐渐散了。小人到了三更时分才走到许府附近状元巷,也没什么异常。接近许府二门的时候,小人突然发现,眼前似有火光。本以为是府上的灯光,可是还夹杂着‘噼噼啪啪’的声音。小人定神一看,果然是府内着了火。这时有街坊邻居听到声音不对的,也出来查看,和小人一起大喊:‘走水了!’虽然大伙儿一起扑救,可是火势太大了,不一会儿就燃了起来。从自家接的水一盆一盆地往火里泼,没用。有几个年轻大胆的裹了湿棉被也冲不进去。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一座百年老宅化为灰烬。里面的人似乎睡得沉,一个都没逃出来。后来的事情大人都知道了。”
接着传唤的一同救火的街坊和更夫说的都差不多。曹溪问:“许家口碑如何?在河间有没有与什么人结仇?”
街坊古怪地看了曹溪一眼,回答:“许家是河间大户,在河间已有百年的历史了,百年来都是河间首富,又有乐善好施的传统。前几年我县闹旱灾,全靠许家屯的粮食救济才没闹出易子而食的惨剧。大米贵如黄金的时候,许家也没趁机抬价,多厚道。说起来河间那户人家没受过许家的恩惠?要说这样的人家也会遭到天谴,真是老天不长眼。要说结怨,小民不敢乱说什么,不过一定要猜,肯定是有哪个不长心的眼红许家这两年生意做得越来越红火,又率先完成田制改得到政府的嘉奖吧?小人因与许家的佃户有些往来,多少也知道些。说是许家大少一改之前不问庶事的风格,亲自操刀此次许家涉及改革的天地。不过小人毕竟是道听途说,对其中内情并不了解。小人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如果没什么事,小人家还有几亩田等着耕。”
街坊走后,传仵作上堂。曹溪问:“那仵作,先前你说许府焦尸难验,需要时日去请教高人,现在已经半月过去了,可有验尸结果?”
仵作回答:“回县太爷的话。卑职只能验出许府焦尸确是被烧死的。别的却检验不出。”
曹溪:“说的详细些。”
仵作:“卑职自案发第二日去了现场,见到许宅已烧成灰烬,难以还原。宅子里面尸首烧作一团,已分不清谁是谁了。又因为卑职自任职以来没遇到过这样大的火灾,以及烧得这样彻底的焦尸,一时没法检验。于是卑职将尸首作了初步的检查及保管,请示了县太爷,快马加鞭去了师承处请教。因为要将许家失火定为纵火案还是失火案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检验尸首是被烧死的还是死后被焚烧的。如果是死后被烧的,无疑是有人行凶;如果确是被烧死的,还要分辨是无意失火还是刻意纵火。卑职的验尸结论是:许府焦尸却是被烧死的。至于失火原因,现场烧得太干净,想要找到一丝线索简直难于登天,卑职实在是没有头绪。”
赵如磨招了那仵作来,细细问了几句话,示意曹溪让他下去。
案子审到这个程度,该上堂的证人都已陈述完毕,还有几个说闲话的以及许家唯一幸存者在内厅候着,曹溪一拍惊堂木:“本案先审到这里,退堂!”衙役们再次颤着杀威棒拉长声音吆喝“威武”,将看热闹的民众赶了回去。邢师爷一行人忙着准备赵如磨说的私审的事,曹溪回到二堂休息。
赵如磨趁着这个空档到了外场,卫微正扶着气得不轻的卫员外轻声安慰。老残眼尖看到赵如磨出来赶紧迎了上来。
第16章
老残站在一旁,眼尖看到赵如磨出来赶紧迎了上去。两人交谈了几句,赵如磨又和荀域说,让卫微等着接甥女,便急着回内堂。
老残搀扶着卫员外先回府修养,卫员外听说相帮的钦差也在,赶着要去致谢,众人拗不过搀扶员外往这边来。赵如磨已经走远了,听到动静回过头礼貌地笑笑,示意自己不得空。不想卫员外在看到赵如磨的时候突然愣了神,震惊地扭过头深深地看了一旁的卫微一眼。
赵如磨到了内堂,人还没来齐,曹溪坐着喝茶。赵如磨问:“刚才公堂之上不好相问,明府大人认定许卫氏纵火,依据何在?”
曹溪笑道:“经过今日的开堂,赵大人以为此案案情如何?”
赵如磨说:“今日的审理,案情很清楚:重阳那天夜晚大约三更时分更夫发现许宅大火,街坊扑救不及,宅子烧成了灰烬,里面的人一个也没逃出来。许家只有一个小姑娘因为当日去了外祖家幸免于难。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然而现场不能找到物证,许府的人差不多不在了,要紧的人证也没。仵作验尸的结果也显示尸体确实是被烧死的,排除了先杀人后焚尸的可能。如果再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此案很有可能只是一次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