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不行,老师和学校都可以帮你……第一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只要凑出来了,剩下的你可以每年申请奖学金……这都不是不可能的……
说什么的都有。
无论那些话秦渊爱不爱听,对方出发点总是好的,又没有绝对的必要去领会他所谓的难处,这点通情达理的能力他是具备的,因此他都笑着感谢了为此操心的大人们。
——这些明明不是他的血亲,没有必要为他筹钱,不用反复劝导他的人。
“我考虑一下吧。”
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他还回过身来,真心实意、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谢谢老师。”
下午不用去自习,他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遍之后,又跑了趟超市买了这几天要吃的蔬菜,一网兜的鸡蛋和一小壶食用调和油。
四月天风和日暖,唯独满大街飘的杨树毛有点儿煞风景。他回到家,拎着塑料袋往厨房拿,溜着墙边放下东西的时候,墙上忽然爬过一只褐色的蜘蛛,圆鼓鼓的肚子,动作极其灵敏,快得跟通了电一样。
秦渊瞅准时机,“啪”得伸出手去拍它,可还是慢了半拍,被这阴险而又顽强的小虫子从指头缝儿里逃脱了,正好掉在他脚背上。
秦渊看着那毛茸茸乱蹬的八条腿,当即后脑勺就麻了一下子,往后躲的时候还被流理台撞到了腰,这下蜘蛛彻底下落不明了,活不见虫死不见尸,不知是趁乱钻进了下水道还是顺着裤腿爬到了他身上。
在他身上?
这么一想,那种又麻又痒的感觉也十分应景的从后脑勺扩展到了后背的疆域,一时间把秦渊恶心得半天没动弹,让秦朔北在外面敲了快三分钟的门,最后自己用钥匙进来了。
“哥?”
看到屋里有人,他挺惊讶,“原来你在啊。”
“……”秦渊此时正处于脑补疯狂外泄的糟糕状态,越想越可怕,答应得也颇为勉强,“嗯。没听见。”
秦朔北本身就是那种擅长察言观色的孩子,对一些眼神和细微小动作的注意力超出常人,他能感觉到秦渊是出于某些尴尬和难堪的原因在掩饰着什么事儿,比如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自己害怕的东西。
倘若现在追问,一定会被骂,然后摔门走人。
秦朔北忽然觉得他哥有点儿好玩儿,这话是褒义,谁活一辈子还没个害怕的东西,就是这种浑身不舒坦却还要梗着脖子逞强的样子,看上去特别的真。
是那种有弱点有温度有人气儿的真,真得让秦朔北想伸手抱他,但又不敢。
所以他不动声色的回到玄关那里,给他哥拿了一双拖鞋过来,走至跟前,单膝蹲下放在他哥光裸的脚边。
他甚至像小时候一样扯了扯秦渊的裤腿,向前带着他清瘦的脚踝,“穿上吧。”
秦渊低下头,看着他在同年龄的孩子里算得上人高马大的弟弟,正抱着膝盖乖巧万分的蹲在他膝盖旁边,仰着脸,浓密的黑发温顺的依偎着初现棱角的眉眼,怎么看都是一个赏心悦目。
他又打了个冷战,“……我去洗澡。”
身上还是痒。
但好像不是蜘蛛弄得。
第九章
秦渊就跟洁癖晚期似的洗了个脱胎换骨的澡,几乎把浑身上下撸掉了一层皮,总算暂时性遗忘了那些和昆虫系列灾难片挂钩的恐怖联想,换了身衣服就出门打工去了。
他临走前在饭桌上放了一把零钱,一张张铺开了叠好的,用秦朔北喝水的黑色杯子压着,这是给他下周的零用钱,比上周和上上周都多了不止一点。可能是考虑到他该考试了,用到钱的地方会多一些,也可能只是随手放下、打发这个“小孩子”的。
他记得妈妈刚病倒的那年,也是开春就进了医院,实际上她已经在家拖了半年,一边吃药一边工作,最后实在恶化得无法正常生活了,她才松口,但仍然不情愿,因为家里支付不起昂贵的住院费和医药费。
病是靠时间来算的,人活着一天就算一天,还在这世上一天就要尽全力拖住她一天。秦渊是从秦朔北这么大的时候开始找活干,花店送花的,饭店跑堂的,书报亭看摊儿的,都是些对年龄和工作经验没有限制的简单工作,能赚多少就赚多少。
他从那时起每天五点多起床,把一家人的饭先做好,把妈妈的饭装进保温饭盒里单独拎出来,等秦朔北上学之前给妈妈送一次,中午去饭店送外卖,自己顺便吃点儿,下午放学再给妈妈送一次饭,留在医院陪她说说话,自己写写作业,晚上带着秦朔北一起回家。
也是从那时起他变得沉默寡言,匀不出多余的精力关注自己的生活,不参加集体活动,除了在学校里的时间都行色匆匆,而秦朔北只有晚上跟他一起回家的时候可以跟他交流——肢体语言占了绝大部分,因为他们之间的主旋律就是漫长的沉默;秦朔北从小就不爱说话,秦渊则纯粹是操劳过度:他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
十二岁的秦朔北觉得秦渊是神。是他短暂的人生中出现的第一个、令他心怀憧憬与敬畏的人。他哥哥身上具备着一个孩子心目中最勇敢而值得崇拜的品质,一方面,他迫切地想成为这样的人,另一方面,他又深知自己身份的尴尬和无力。
他想成为他。
——这样就有力量,名正言顺的保护他。
少年时的梦想终究只是梦想,生长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被一次心动或一个笑容唤醒,就化作了难以磨灭的印记,任凭岁月的河流如何冲洗,只会一天比一天刻骨铭心。
秦朔北拿了压在杯子下面的钱,清点了一下数额,分文不动的塞进了自己书桌下面藏着的一个铁盒里,他独自坐在光线黯淡的房间里想了要做的事情,最后关好了抽屉。
秦渊身上没零钱,所以路过杂货店的时候也没买烟。
再过两天就是清明节,往年这时候,他们一家三口都回去郊外的墓园给秦渊他爸扫扫墓,秦朔北也对着他爸磕过头,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打心眼儿里把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认作了父亲。
即便是这样艰辛的过活,残缺的关系,于他而言也算是第二次生命。
秦朔北果真还是记得的。
清明节当天下了雨,他俩是下午出的门,雨势比上午小了许多,细细密密的,透着一股淡淡的离愁别绪。
外面人行道是湿的,三两步一个水坑,秦渊还是走靠马路的一侧,手里提着几样祭祀用的东西;秦朔北左手拿着伞,低着头不知道在走哪路的神,半晌才没话找话似的说了一句,下小了。
秦渊嗯了一声,确实脸上都感觉不到迎风吹来的雨丝了。
秦朔北没吭声,也没管湿透的右肩。
到墓园时雨彻底停了,头顶厚重的阴云逐渐散去,天色比刚才放亮了些,衬托得那些栽种在墓园周围的树木格外葱绿。
这一天去扫墓的人不少,有的携家带口,看上去更像是踏青,同行的小孩子叽叽喳喳的,被大人从两边拉着手,蹦上高高的台阶。
秦家父母的墓在稍偏一些的地方,秦渊当时为了把母亲和父亲葬在一起,跟墓地的负责人软磨硬泡,费了不少力气,总算让两个人能长眠在一处,生前风景看得太少,死后至少能并肩看着那片郁郁葱葱的白杨林,也算是难得的宁静。
秦朔北跟着秦渊一起蹲下来,把带来的花束和祭品分别摆放在父母的墓前,又动手把石碑周围的杂草落叶清理干净,就像秦渊的母亲生前对他那样,拂去他肩头的浮尘和飘雪。
他曾为了伤痛与这个世界为敌,可是再坚硬的铠甲也敌不过春风化雨的温柔,他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选择卸下了防备,去记下那些人对他的好。
起风了。
因为现如今提倡保护环境限制焚烧,大家都不怎么烧纸钱,秦渊也就没准备那么多,只带了一小把线香,他跪在雨后有些潮湿的石板路上,看秦朔北默默把父母的坟头清理干净。
他心里先是掠过一丝难言的苦涩,之后便是涟漪一般无声荡漾开的疲倦。
他想,他做错了什么呢?
我再怎么恨他,又能苛责到哪种地步呢?
有什么恨能这么经年日久、无休无止的呢?
算了吧。
他站在风里,看着白杨树摇曳的绿影如海浪般朝远方奔腾而去,心想,我真是累了。
秦朔北把手中捏着的几支香凑到他手中的打火机旁,点燃,分给他三支,两个人对着墓碑鞠了躬,跪下把香插在松软的土地里。
——那些该在平淡日子里泯灭的爱恨,就放手让它们去吧。
他俩沿原路往回走,彼此各揣一怀心事,可秦朔北分明感觉到,秦渊的心情比之前好一些。
“心情好”是种很抽象的概念,肉眼可见,可要真让他形容,恐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虽然秦渊还是冷着脸一句话不说,但两人间的气氛明显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了。尤其母亲刚过世那段时间,秦朔北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生怕秦渊哪天要跟他决裂,索性他担心的事情一件都没发生。
他这个哥哥除了暴躁一点,别扭一点,口是心非一点,在某些方面迟钝一点,没什么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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