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四哥和郝林他们说,让江寒进盛铖,我还当你在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霍定恺淡然走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悠然翘起腿,“他天赋异禀,能力卓著……”
“一个大四还没毕业的学生能力卓著?!”
“又有什么关系呢?”霍定恺的笑容像是拿笔画上去的,“小寒很爱我,没人比他更爱我。我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开开心心的去做。所以他有什么不适合进盛铖的地方呢?”
“四哥难道是在拿这种标准来判断员工么!”
“不然你还想我怎么判断?”霍定恺貌似愕然地抬起头看着他,“不把爱我的人留在我身边,难道要我成天面对一个厌恶我、看着我就反胃的人么?”
空气陡然沉闷起来,其中的敌意浓得呛人。
“这样的事,不该是你做出来的。”容晨终于哑着嗓子说,“四哥从前做事,比谁都有分寸……”
“我累了,可以么?”霍定恺笑笑看着他,微微眯起的双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只许你结交女友,享受天伦之乐,就不许我去找漂亮男孩子,享受一下他们年轻的肉体?小晨你信不信?就算是我这样的,生理上也有需求呢……”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说得那么可鄙!”容晨忽然大吼。
“因为,你四哥我本来就很可鄙。”霍定恺笑得更加愉快,“难道你忘记我曾经堕落过么?你忘记我曾经堕落成什么样么?”
容晨那种神情,就仿佛要流出泪来,他握紧拳头:“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我心里的四哥,不是这个样子的!”
“也许咱们都变了。”霍定恺淡淡地说,“也许你所希望的那个霍定恺,从头至尾都不存在,那是个假的。真正的我就是这么可鄙,可悲而且可耻。你很失望?于是就又想来拯救我了?嗯,你总是觉得我不该是这个样子,你一定要一个和你的想象中一样的四哥,其他的则一概不要。你不允许我有丝毫的堕落,你在自己能享受女人爱抚的同时,却希望我做个没有欲望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容晨如同崩溃一般,转身拉开门奔了出去!
“……希望我做个没有欲望的圣人。”霍定恺把这句话说完,扭过头来,呆呆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然后,他轻声自语道:“小晨,你何其残忍……”
厚重的门,悄无声息的合上。房间重新回到坟墓般的死寂里。
第33章 第 33 章
林颐那件事之后,江寒和霍定恺的关系有了微妙的改变,江寒觉得,自己和霍定恺似乎更近了。
他开始慢慢谈起自己生命里,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虽然他的生命到现在只短短不到二十年。
之前,他也曾和霍定恺说过许多事。但那些事是他可以和任何人说的,江寒不喜欢诉苦,他更喜欢把自己阳光的一面展示给外人看,就算谈起过往,他也尽量捡那些有趣的、温暖的事情说,所以这样的江寒一直是班上的开心果,曾经有同学说,再沉闷的教室,只要江寒一进来,气氛立即变活跃了。
这是江寒的习惯:何必把那些冰冷的、黑暗的回忆说出来?除了令人不快,他收获不到任何有益的回应。
一开始,江寒也是这样对霍定恺的。
和热衷于自我吹嘘的那些客人不同,霍定恺似乎对江寒特别感兴趣,江寒活这么大,还没有遇到过像霍定恺这样,如此认真关注自己的人,好像对他而言,这个年轻的男孩子是一座矿,他永远试图挖得更深。然而,无论霍定恺怎样诱导他,江寒在他面前始终小心翼翼,闭口不提那些过于丑陋、过于极端的事情。就算不小心涉及到曾经的伤疤,他也尽量捡好的说。
江寒这样做,更多是出于自保,说到底,他依然记得霍定恺是自己的“顾客”,他不愿意给顾客留下坏印象,他在以这种方式告诉霍定恺:我是个不会说人坏话的人,你尽可放心,即便未来交易结束,我也不会说你的坏话。
然而林颐这件突发的“事故”,却一下子击碎了这层看不见的屏障,改变就是:江寒终于有意愿去谈那些他不愿面对的事情了。
“知道我最怕暴露自己的什么地方么?”有一次,江寒很神秘地和霍定恺说,“可不是中间那个地方哦。”
“是什么地方?”
“我的脚。”江寒说,“身体的任何部分,都可以暴露没问题,但我不愿意暴露我的脚。”
霍定恺嗤嗤笑起来:“看出来了,就算全身□□,你也要穿着袜子——我记得你的脚上没有伤疤。”
“不是因为有伤疤。”江寒摇摇头,“也不是因为脚的大小问题。”
“那是因为什么?”
江寒慢慢躺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小时候,我上的幼儿园离家有一站路,总是我爸骑着自行车送我去。五岁那年夏天,有个早上我爸送我去幼儿园,我坐在自行车后面,到了半路,我觉得脚上一凉,鞋子掉在马路中间了。”
霍定恺问:“没有和你爸说么?”
“说了。”江寒说,“我说:鞋子!鞋子掉了!可是当时车水马龙的,周围的车都在按喇叭,我爸没有听见我的叫声,还是一个劲儿往前骑……没过多久,另一只鞋子也掉了。”
霍定恺大笑:“两只都掉了?”
江寒点点头:“我在后座上,一个劲儿叫,爸爸爸爸!我想和他说我的鞋子掉了,可他很烦的说,别吵!要迟到了!”
霍定恺不笑了。
“等到了幼儿园,他把我抱下车一看,两只脚上没穿鞋。”江寒说,“我爸很光火,说,鞋子呢?我说,掉在半路上了。我爸当时就甩了我一个嘴巴,说:当时怎么不说!”
霍定恺怜悯地望着江寒,他伸手轻轻摸着他的头。
“……我爸没辙,把我交给幼儿园的老师,他骑着车又往回找,去找我的两只鞋。”江寒的眼神有点呆,“老师们都在笑,一个老师把我抱进教室,放在门口的垫子上。小朋友们全都围拢了上来,他们全都在笑,有人说:江寒,你的鞋子呢?你怎么光着脚来上学?”
霍定恺的脑子里,出现了一幅画面:一个豆丁大点儿的孩子,尴尬地站在门口的鞋垫上,光着两只脚。
“我被他们团团围在中间,因为没穿鞋,想跑也跑不掉,也不知道该往哪儿逃。所有的人都在笑我,小朋友们在笑,老师们也在笑。”
说到这儿,江寒从床上坐起来,用两只手抓着两只脚。
“喏,当时我就是这个样子,蹲着,用手抓着脚,不想让他们看见我光着的脚。”
“江寒……”
“从那之后,我就很怕露出脚来,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所以高中的游泳课,我总是请假,找各种借口不去泳池。”江寒说到这儿,自己都忍俊不禁,“到后来连体育老师都疑惑了,他说:江寒,你是女生么?因为只有女生来了例假才不去游泳,我是唯一一个请假的男生。后来我干脆和他说,我对漂白剂过敏。”
说完,江寒哗啦一下笑起来。
但很快,那笑容就消失了。
他垂下头,声音变得微弱:“我没法去泳池,没法在全班同学和老师面前光着脚,一想到那种情景我就害怕,怕得浑身冒冷汗,如果周围没有人,譬如上次咱们去冲浪,整个海滩只有咱俩,那我还不怕,陌生人一多,像公共浴室、泳池那种地方,那我就完蛋了。我也知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可我就是……”
霍定恺轻轻叹了口气:“小寒,把手放开。”
江寒只是低着头,不出声。他的两只手,依然扳着脚板。
“把手放开。”霍定恺的声音,温柔得像湖水,“没关系,这儿只有我。”
慢慢的,江寒把手松开。
其实,他的脚不大不小,脚趾也生得很整齐,看上去白生生的,没有瑕疵。
“小寒,你的脚很好看,没有任何羞于见人的地方。”霍定恺凝视着他的眼睛,柔声说,“你用不着将它们藏起来,恰恰相反,你该为它们骄傲。”
江寒低下头来,他的眼眶有些发热。
然后他回过神来,努力笑了笑:“你像一枚百忧解,我心里的任何烦恼,你都想帮忙解除。”
“并非所有的烦恼我都有能力来解除。”霍定恺温和地望着他,“生活是场残酷的游戏,我只是尽量利用游戏的规则。但即便如此,我也能帮你解除百分之八十的忧虑。”
江寒笑起来:“您太谦虚了,总裁大人。”
“不把话说得太满,是我的习惯。”霍定恺眨眨眼睛,“我家老爷子曾经教导过我,想要完满落幕的前提,是要提前为所有可能出现的倒彩买单。”
提起霍定恺过世的父亲,江寒忽然感慨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小声说:“定恺,我从别人那儿,听说过你以前的事……盛铖出事的那件事。”
霍定恺一怔:“是么?”
江寒原以为霍定恺会不悦,会突然冷下来,或者尴尬地转开话题。
然而,都没有。
他只是温和地望着江寒:“那一次,我栽得很惨。”
江寒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他只是靠过去,靠在霍定恺的怀里。
“真快,一晃眼十五年过去了。”男人轻轻叹了口气,“人生是枚被弹弓弹出去的石子,有时候你还有下一次弹出的机会,有时候,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