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你闯过来了。”
霍定恺笑了笑:“其实那之前,老爷子就警告过我,他说老四,你太顺了,没有任何一件事让你为难过,老天爷不会这么不公平,你所积攒的坎坷,恐怕会在一次突然爆发出来。那天我被保释出来,上了车,老爷子看看我,叹了口气说,还好还好,还算年轻,老天爷够给面子。”
那时候霍定恺还不到三十,江寒混乱地想,那是多古早的事情?
“其实他不知道,我在那以前,就已经遇到了最大的坎坷了。”霍定恺喃喃道,“我只是没和他说而已……”
好半天,他回过神来,瞧着睁大眼睛的江寒,忽然笑道:“十五年前,你在干嘛?”
江寒有些不好意思,他低下头:“我……我在上幼儿园。”
霍定恺快乐地笑起来。
“想起来很奇妙,不是么?”他愉快地望着江寒,“那时候我站在警局的门口,你呢,站在幼儿园的门口……我们竟然还得等那么久才能相遇。”
江寒笑起来:“但你至少穿着鞋。”
霍定恺一愣,他“啊哟”了一声,坐起身来:“对了!你丢了鞋的事发生在五岁,正好是十五年前。是夏天?”
江寒点点头:“就是六一儿童节之前,因为鞋子丢了,没找回来,爸妈气得连我排节目都没来看。”
霍定恺久久凝视着他:“我出事那个时间,就在五月底。”
俩人都充满惊奇地望着对方,一种异样的感觉,同时从他们的心底升起来。
“真让人吃惊,我们竟然是在同一个时间出的事。”霍定恺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小寒,现在,你还认为我们是无关的两个人么?”
江寒苦笑起来:“你摊上的是真正的大事,我那算什么呀,小事一桩。”
“真的是小事么?”霍定恺摇摇头,“你到现在都不敢光着脚走出去,对你的人生造成这么大的影响,怎么会是小事呢?也许别人不觉得,但对你自己而言,是比天塌了还要大的大事。”
江寒只是苦涩的笑,没说话。
“可怜的孩子,五岁的你,比二十八岁的我,可要惨多了。”霍定恺摸着他的头发,喃喃道,“虽然摊上那么大的事,可我身后还有老头子帮我撑着,还有容家帮我顶着,还有高建业他们这批至死不离的忠仆。可你有什么呢?扇你耳光的是你爸爸,围着你笑的是你的老师和同学,你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已经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但不知何故,此刻被霍定恺这样提起来,江寒忽然觉得悲哀得无法抑制。
“我那时候虽然一无所有了,可我知道,只要给我一线机会,我一定能把一切都夺回来!甚至还要比之前更强!可是五岁的你,不可能有这样成熟的想法,他们全都放弃了你,除了忍受,你什么办法都没有……”
江寒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真后悔,为什么耽搁了这么久?要是我能早些知道就好了。”霍定恺抱住他,吻着他的头发,“要是那时候就知道这件事,我就跑去你们幼儿园,把那些笑话你的孩子挨个儿揍一顿,揍得他们满地打滚!把那些老师全都骂一顿,骂到她们哭哭啼啼为止!再把你带出来,咱们那天就不上课了!就一起去公园玩凌霄飞车,你爱玩多久玩多久,爱吃多少冰激凌就吃多少冰激凌。一直吃到肚子疼,吃到一看见冰激凌就想吐……”
江寒本来在哽咽,被他这么一说,又忍不住笑起来。
“然后嘛,再去给小寒买一双鞋。”他温柔地摸着江寒的圆脑瓜,“我那时虽然濒临破产,但一双鞋还是买得起的。买一双最漂亮的小皮鞋,要软软的羊皮,然后给我的小寒穿到脚上。等回到家里,把脚丫往爸爸妈妈面前一伸——”
江寒擦擦眼泪,笑道:“他们肯定很吃惊,肯定会问:哪儿来的鞋?谁给你买的?”
“那你就告诉他们,是一个叫霍定恺的人给你买的。”男人轻轻吻着他的耳垂,低声说,“你对他们说,再过十五年,等你长大了,就要去找他。从此永远和他在一起,再不分离。”
为什么我没有更早的遇见他?江寒突然想,就像霍定恺说的,这十五年的光阴,他到底都浪费在了哪里?他为什么独自一人,在这寂寞的星球上一直晃悠到快二十岁,才慢吞吞来到霍定恺的身边?
真可怕!他的生命里,竟然有这么多年没有霍定恺的踪迹!
好在,他们终究还是遇上了,也许是上苍的安排,他很快乐,比任何时候更感激命运,感激这一切巧合,推着他走到霍定恺身边来。
不管过程如何,现在这结果正是他想要的,这也就足够了。
……然后,就像个童话:王子和公主,不,是王子和皇帝,从此快乐的生活在一起,永不分离。
第34章 第 34 章
后来,江寒慢慢谈起他父亲。
“一辈子郁郁不得志,虽然开端很不错,你知道的,恢复高考之后不久就考上了大学的那种人。但是不知什么缘故,总遇到坎坷,与良机一次次失之交臂。”
江寒的父亲出过一次轨。
“是和单位里的女同事,当时八卦传得很厉害,因为都是一个设计院的,所以没过多久,就传到我妈的耳朵里了。”江寒笑了笑,“我妈就拖了我去他们科室大闹,找我爸的领导要说法。”
“那时候你多大?”霍定恺问。
“小学四年级。”江寒眨眨眼睛,“那天本来该去上课的,结果旷了课,就是因为被我妈拖去骂小三。”
霍定恺苦笑起来。
“我还记得我爸他们的研究所,走廊狭长像个深洞,有的日光灯坏了,里面总是很暗。但因为我妈的嗓门太大,所以几个办公室的人全都跑出来了。”江寒说到这儿,噗嗤笑出声,“围观,又是围观。这次我学聪明了,我离我妈尽量远,我靠在墙角,仿佛事不关己一样。”
“你爸呢?”
江寒摇摇头:“不知道,可能闻风躲开了,也可能临时出差了,只有我妈一个人在那儿闹。她闹得太厉害,科室领导都出来了,我还记得连二楼三楼的人,都被那动静给吸引到楼下来了。”
“你觉得丢脸?”
江寒点点头:“丢脸,非常丢脸。我恨不得自己不存在,变成空气。可我没法变成空气,因为我就站在舞台中间,无法逃脱,被所有人盯着看。”
“那个出轨对象呢?也在么?”
“没有。只有我妈,一个人在那儿狂骂,骂得声嘶力竭,像演独角戏。科长副科长都跑出来劝,有的说没有那种事,说我爸那种人不会做这种事,还有的说上班时间这样闹,多不成体统?有什么问题回家解决……可我妈不肯听,还在那儿骂。”
江寒说到这儿,呆了呆:“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她当时的脸。真可怕,像个怪物,脸上的肌肉好像每一块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她头发也没梳好,看起来披头散发的。我真怀疑,如果这时候有把刀,她就会拿起来砍人了。”
“这种事情,她不该带着你去。”霍定恺沉声说,“更何况你还是个孩子。”
“嗯,可是对我妈而言,我是她唯一掌握的砝码。”江寒忽然阴沉地笑了笑,“我听说我妈接过一个匿名电话,就是对方打过来的,那女人在电话里说: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给他生了个儿子吗?你拴得住他的人,拴不住他的心。”
霍定恺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忽然变得飘渺起来。
“……那段时间,我爸不停出差,也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愿着家。总之,给我感觉就好像,有好几年没见他了。”江寒停了停,才又道,“长大之后我才发觉,其实那是我的错觉,整个风波只持续了一个学期。可是对我而言,那段记忆实在太可怕了,我甚至不敢回家吃饭。”
“为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江寒才说:“有一次,我妈突然在饭桌上说,她干脆买一包老鼠药下在饭菜里,让我和她一块儿死。她还说,我是她生的,她给了我性命,就有权夺回去……”
“混账话!“霍定恺勃然大怒,“没见过这样的母亲!”
江寒机械般的,继续说下去:“我爸一直避而不见,这让我觉得他放弃我了,既不在乎我妈,也不在乎我。他不想要这个家了,他好像是在逼我妈下手,非弄出母子横尸现场的惨案来给他看不可,我猜,我爸是盼着我死呢,最好我被我妈给弄死,那样他就没拖累了,也就能彻底和我妈分开了。”
霍定恺皱眉,“小寒,你别这么说!那是他们不对,那是他们的错。”
“……那段时间我妈天天哭,我呢,放了学也不敢回家,总在外头晃荡到天黑。吃饭的时候,米饭含在嘴里,不咽下去,先看看我妈,看她把饭菜吃进去后有没有反应。我是真的担心她会在饭菜里下毒。”
霍定恺摇摇头:“太过分了。然后呢?没离婚?”
“没。我爸回来了。”江寒平静地说,“那个晚上,我听见他和我妈在屋里说话,我妈在哭,我爸说,是他错了,其实他和那女的没发生什么,而且以后也不会再发生什么了。”
霍定恺无言。
“那女的,后来我见过。”江寒突然说,“高中有一次,我陪着我妈去商场,在路上,我妈突然指着马路对面小声说:喏,那就是你爸的那个出轨对象。我一看,是个和我妈差不多年龄的女人,一点都不漂亮,而且看起来憔悴苍老,穿戴也不是太好,才四十出头吧?头发白了一多半。我还记得我妈冷笑着说,她为我爸把婚给离了,可我爸又回到了家里,所以她的婚也白离了,后来想复婚,老公也找了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