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寄雪懵懵懂懂地点头,默默记下了这句诗和这个名字。
“阿念,我的银子不够,救不了你们所有人。幸好啊,我把你救下了。”之后的几年里,这是阿念最常听到的话。
在小寄雪到离白府上的第二年,发生了两件很有印象的事。其一,秦非誉找到了她。说来奇怪,玉簟唯独没有和这位老人家道别,人家看见徒弟不见了,也是心急如焚,阴差阳错才找到了小寄雪。
秦非誉听她说了事情原委,不由得叹息。他何尝不知道玉簟是千年难得一遇的飞升命格,只是飞升太早,对她而言并非什么好事。
“阿念,你愿意拜吾为师吗?”又是同样的问句。曾几何时,他也对玉簟这样说过。
“可是……”可是你之前不是说我命数未定,你教不了我这样的弟子吗?小寄雪疑惑。
“吾之前的确说过你命数未定,但是世间的命数从来不在于天定,而在于人为。”秦非誉接着说,“阿念,你的信仰是什么?”
“神不渡我,我不信神。我只相信人定胜天。”小寄雪正色说道。
于是乎,小寄雪白日里作为离白小姐的伴读,随着她一同上学堂,傍晚还要练习秦非誉教给她的武功。如此,每天竟然也不觉得累,只是乐在其中。
再说这第二件事,便是离白的爹爹意外去世。
那天,桃花开得很好。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小寄雪攀上枝条,折一捧桃花,想要送给离白小姐,却看见满府的白色绸缎和前来吊唁的人们。
离白脸上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那是对那些假惺惺的吊唁者的厌恶吧?
“都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折这些桃花。”管家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身旁。几个壮汉上前对她拳打脚踢了一番,她被罚跪在祠堂前。
看见祠堂里的牌位时,小寄雪才知道,去世的不是别人,正是离白的爹爹。
至于这一跪,便是三日。离白发现她时,她身上满是被鞭子抽打的痕迹,昏倒在祠堂前。
那之后,由于府中少了收入,离白的娘亲驱散了管家和大部分仆人,只留下几个常年侍奉的人,包括小寄雪。小寄雪知道,她虽然是离白的伴读,离白的娘亲却是把她当作亲女儿来看待的,为此,她心中一直很感激。
于是每年桃花盛开之时,她便为离白小姐采回她最喜欢的桃花,以作慰藉。这样的平凡而美好的生活持续了很久,直到那一年。
那年,寄雪十五岁。
林木幽深,清风吹过,枝叶摇曳,勾起叶的清香。阳光照射在树上,映出斑驳的影子。树一侧的秋千上,少女穿着木槿紫长裙,手执一本书简,认真地阅读着。
不知不觉已是黄昏,少女抬手遮了遮夕阳的余晖,准备离去。
忽然,鼻尖传来桃花的香气,眼前是一枝盛开的桃花。
“阿念?”少女笑着接过桃枝,看向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的少女阿念。阿念穿着朴素的白衣,一双眼月牙般地弯着,煞是好看。
“离白,我一猜就知道你在这儿。快些走了,夫人催促你回去呢。”阿念说。
“好。”少女——离白点了点头,二人手牵手走在林间小道上。
回到府上,已是夜幕低垂,寄雪和离白各自安寝。寄雪躺在床上,忽然惊醒,耳边传来家丁奔走和呐喊声:
“走水了,走水了!”
一缸一缸水泼洒下去,火势却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
寄雪一眼看出这是法术制造的火,寻常的水根本无法扑灭。
寄雪即刻跑出屋子,问道:“离白小姐呢?”
“小姐她跑回去找夫人了。”一个仆人回答。
寄雪拔腿就向那间院子跑去。
“唉,已经有人回去找她们了,你还跑去干什么?”身后,家丁不解地问道。
“我想保护自己,和我想保护的人。”
……
大火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与此同时,寄雪终于跑到了离白和夫人所在的院落前。
“离白,离白!”寄雪大声喊道。
没有人回应。眼前是熊熊烈火和在火中燃烧着的房屋。
她不假思索地冲了进去。
人们都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寄雪的一念,是不要再看着身边的人离去,哪怕只是停留一瞬间也好。
倒塌的房梁之下,夫人半跪在地上,容貌早已不复明艳。离白已经伏在她旁边晕倒了过去。夫人死死护住了女儿,不让火焰烧着她半分。
“夫人,离白小姐。”寄雪唤道。
“阿念?”夫人猛然回过头,注视着她。她踉跄着起身,寄雪连忙帮她扶住离白。
“夫人,快走吧。”寄雪说。
说话间,一根燃着火焰的房梁掉落下来,砸在了夫人身上。
“夫人!”寄雪大惊失色,想要帮她搬开房梁,却无济于事。
“你…快带着离白走……”夫人的声音微弱。
几个家丁听到这边的动静,赶了过来。夫人立刻吩咐道:“带着离白和阿念离开,快!”
几人得令,几乎是拖着寄雪和昏迷的离白来到了府前的空地上。这时,秦非誉得到消息,已经带着法术强大的弟子赶来,扑灭了大火。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不若跟着吾回修远门去吧。”秦非誉说。
“不了,离白小姐经此一遭,身边不能没有人照顾。”寄雪摇头。
事后,他们把火灾中去世的夫人以及其他人葬在了颍州郊外的一片小土坡,立了几座简单的墓碑。后来小土坡上长出了一片茂密的森林,森林外有了一个名为“桑麻村”的小村庄。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离白再次醒来,看见的是守在旁边的寄雪。她声音沙哑地问道:“阿念,娘亲她……”
“夫人她,去世了。”寄雪说。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救她。”离白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她无助地环抱起自己,想要汲取一点温暖。
“对不起,我……”寄雪想了半天,终是没有个所以然来,索性作罢。也许她是真的不太会安慰人。
“可以带我去看一看娘亲的墓吗?”离白忽然抬起头,问道。
答案自然是可以的。寄雪带着她去了那片小土坡,找到了离白娘亲的墓碑。离白在墓前长跪不起。
离白在哭。
离白一贯性情温和,却是坚强的,寄雪很少看见她哭。可是现在,她却莫名的明白离白的感受——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她也曾一个人抱着娘亲的尸体,哭了很久很久。
她知道自己不便打扰,默默离开。小土坡外是颍州城的西门。寄雪在一家茶楼坐下,听见说书先生正在说书,底下的人们纷纷议论着,说的是昨夜的事情。
众口难调,说法不一。但是寄雪还是听明白了——昨夜的事情,是系鬼族刺客所为。她轻轻啧了一声,摇了摇头。放下茶钱,信步走在街道上。
街上仍是繁华如初,热闹地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寄雪随意一瞥,看见许多官兵奔走在街上,手中拿着一沓厚厚的纸。
一打听才知,鬼族进犯中原,朝廷征兵抵抗,官兵们手上拿的正是征兵的启示。可惜女子不能从军,再想什么也是惘然。寄雪叹息。
回到那间租下的小屋,离白已经回来了。
“阿念,我想从军。”离白表情坚毅。
“你开什么玩笑?离白小姐,女子不能从军,这是铁律。”寄雪说。
“那我就女扮男装。”离白说。
“为什么一定要从军?”寄雪问。
“家国不安,亲人已逝,我不愿再安逸度日。”离白答。
“那离白小姐,你会武功吗?提得起刀剑吗?”寄雪继续问。
离白似是被噎住了。她不会武,甚至连刀剑都提不起来。这样的她,好像一无是处。
“我替你去。”寄雪忽然说道。离白再次抬起头,她已经换上了一身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男装。寄雪五官间并不显得柔弱,反而透着一股英气,当真是半分不输男儿。
离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却只见寄雪接着说:“我离开后,你便去修远门找秦掌门,他自会收留你。”
离白这下是真的愕然了——原来阿念已经替她安排好了一切。良久,她挤出一句:“阿念,谢谢你。”
窗外浮云悠悠,檐角低矮。离白知道,那是她为她撑起的一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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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⑴出自辛弃疾《鹧鸪天·晚日寒鸦一片愁》
第18章 初相识
寄雪连夜出发,赶到了征兵的宿州城。都尉府前,排着长长一队来从军的人。寄雪默默跟了上去。她身量不矮,和男子比起来只矮了一些。因此也没什么人注意到她的与众不同。
终于轮到她时,她规规矩矩行礼进门,堂上之人问道:“汝姓甚名谁?哪里人士?”
寄雪脑海里忽然冒出来以前学堂的先生教过的一句诗:“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于是便也不假思索道:“在下寄雪,颍州人士。”
“寄雪,你为何参军?”
“在下父母皆为鬼族所害,参军是为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