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李沛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冯洛焉,后者恰好抬眼触及,吓得赶忙又低下头去。
“阿冯姑娘,你明白我说的这些么?”
冯洛焉烦躁不安地闭了闭眼,随后睁开,鼓起勇气看向李沛,道:“李公子的意思,是说我妨碍了萧大哥?”
李沛意外他凛冽的气势,道:“我并没有那么说,其实,我并不反对你们,段萧这人太倔,能够驾驭他的人至今没有出现……或者说,已经出现了?”
冯洛焉听他话中有话,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道:“我?”
李沛笑笑:“大概吧,你影响了他,很少有人能撼动他本来的决定。若你是在帮他,我无话可说,可你现在是在拖累他,战场救急如救火,他说晚一点没事就真没事?你应该好好想想。”
冯洛焉无力地苦笑:“若我真懂得那么多道理,我一定帮他,而不是害他。”
李沛明白他不是心恶之人,只道:“你明白最好不过。哦,还有,我希望你能做好准备,若真有凯旋归来那天,他真当要娶你过门,你还得想清楚,你能够承受得住他的爱么?那时他不再将是你一个人的英雄,他会是整个大昭王朝的英雄。”
无论怎么安慰自己,冯洛焉无法否认李沛最后的几句话打击到了他,他并不担心自己的感情会变味,只是恐惧男人之后会后悔,毕竟他们差得太多了。
李沛说得对,段萧不会是他一个人的英雄。
到了吃午饭时,冯洛焉还是郁郁寡欢,提不起劲儿,烧了一大锅饭,喂饱了三个男人的胃口,唯独他自己吃不下多少。饭后男人被宝树缠着,又与李沛商量着大事,几欲和冯洛焉单处,未果。
冯洛焉虽然知道这日宝贵,却也没有勉强地硬要和男人处一块儿。他只是在一旁干着活,有空就偷瞄几眼,满足一下自己的念想。
晚饭过后,男人急忙把李沛和宝树赶出了屋,在外头嘀咕半天,才又回来。
“他们走了?”冯洛焉朝男人身后探望着,“你们不一起么?”
男人脸色不是很自然,僵硬道:“不,我让他们去林芝家借宿,不许他们打扰我们。”
冯洛焉不可遏制地脸红了,小声道:“哪里打扰啊?”
男人不称意道:“还没打扰?要不是一个月没见了,给他们几分薄面,没将他们踹出去而已。”
“太凶了,萧大哥。”冯洛焉笑道。
男人走过来坐到床板上,英俊坚毅的脸上浮现出疲惫之色,沉郁道:“我这一走,不知归期为何,你会等我?”
冯洛焉灼灼地看着他:“自然会。”
“要是我永远也回不来了呢?”
“你胡说什么,萧大哥?!你别咒自己,快些呸两下,散散晦气。”
男人失笑:“你可真是傻得可爱。”
头一次听到男人这么夸他,冯洛焉扭捏极了,只好掩饰道:“我煮了锅热水,端来替你洗洗脚吧,明早你便要走了。”
“好。”
这不是冯洛焉第一次伺候男人洗脚,可意义却与往日不同。他撩起裙摆蹲下,替男人脱了靴子和白袜,将其浸入热水中。
“烫么?”
“还行。”
冯洛焉细细地替他搓着脚背,脚缝儿,脚踝,毫无怨言。
男人从上往下看去,只能瞧见冯洛焉乌黑的长发散落几丝在耳边,挺翘的鼻尖上点缀着一点亮斑。他的整张脸柔和美丽,令人心生温暖。
有这样的妻子作伴,此生何憾?
夜深了,两人相拥而眠,话语也渐少。该承诺该说明的都已说尽。誓言再多也要看最后能否兑现。他们的心彼此靠近,互相取暖,冯洛焉埋首在男人胸口,汲取临走前最后的温存。
“阿冯,我非你不娶。”男人在他耳畔说。
冯洛焉的眼角湿润了,他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男人便睁开了眼,他确认怀中的人还在熟睡,便悄悄起床。就着一点点微弱的幽光,他找到了冯洛焉用过的搁在柜顶的笔墨纸砚,铺放在桌上,握笔写了几句话。
他写完后,将东西放回原处,独留这张纸条在桌上。
他穿戴好后,走到门口,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冯洛焉,带着些许不忍,还是咬着牙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关门时一阵风挤了进来,吹落了那张纸条,使它飘到了床尾的箱底。
而这阵风也吹醒了冯洛焉,他倏地睁眼,怔愣片刻,觉得不对,一摸身旁,空空如也。
他惊慌失措地披衣起身,匆匆地穿上鞋奔出门去。院中的马已不见了。
他……走了!
冯洛焉忍着热泪,一路奔跑,头顶的星星璀璨如初,只是良人不在。
他气也不喘地跑到了村口,隐隐见夜色中有三道黑影渐行渐远,即便呼唤也未必听见。
萧大哥,为什么不等到我醒来……就走了呢?
更深露重,村口有个累得站也站不稳的人,呆呆地凝视着远方,许久不曾回神。
☆、43听见英雄(1)
“要说这青出于蓝啊,非得段小将军莫属!人家年纪轻轻便是三军统帅,足智多谋,用兵如神啊。光说这最近的江州之战,那真是神来之笔啊。先不说李绩呈李大将军已压人三分,间不容发,只说三月前南昭军的劣势令人堪忧,在此等不利局势下,还能反转自如,谁人不说他是真正的帅才呢?”
客栈里的食客们夹一筷子闲食,津津有味地听大堂中央的那位说书者舌灿莲花。
“你们有所不知啊,段小将军的能力那是真材实料,绝不凭他老爹的权势上位呀。”说书者吐沫横飞,愈发讲得兴起,“数年前我横渡长江,去了回南昭都城,繁华之貌不亚于北昭的京城,短短数年,盛和帝的治世之力可见一斑啊,若不是九王爷篡位,今日我等诸位还会颠沛流离?南昭都城的治安一直是段大将军统领,他退隐多年,终是重出江湖啊,当年他与月容郡主成亲羡煞多少世人呐……”
“喂,说书的,你讲了半日,段小将军的故事咋没了呢?段大将军的事儿咱们谁人不知呀!”有人在底下起哄,嚷嚷着叫他快讲。
“就是啊,快讲段小将军啊!”
说书的一把冷汗,也惊觉自己越扯越偏,赶紧拉回来:“段、段小将军那时才是个十来岁的娃呀,却听说已在兵营参军多年,武艺超群,打遍天下无敌手。有日盛和帝摆驾军营,差人比武,段小将军奋勇当先,一人之力撂倒所有敌手,当即得到了盛和帝的赏识,破格提拔他当了副将。可段大将军认为不妥,觉得圣上太过草率,黄口小儿经验尚浅,怎能担此重任呢?不过……盛和帝并不理会,只说让段大将军瞧着,瞧好喽,自个儿的儿子是如何出人头地的。果真,没几年,段小将军就已能运筹帷幄,战无不胜,南昭百姓称之为济世英雄。多少姑娘想嫁给他呀……自然,段小将军也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啊!”
底下有人又笑:“怎么搞得你好像见过似的啊!哈哈!段小将军得多俊呐!”
“我从江州逃难而来,听人说过,段小将军犹如神兵下凡,英气逼人呐,剑眉星目,身长八尺,一副银盔闪闪发光!就往那儿一站,北昭军的人就腿抖啊!哈哈!”
大伙儿开始发表自己的听闻见闻,把段小将军吹捧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样子,着实令人想一睹其真容。
“诶诶,你们想见见段小将军?”说书者打断他们的交谈,高声道,“没机会啦!自前几日江州一役后,北昭军四下溃逃,犹如一盘散沙,此时段小将军率着南昭大军已乘胜追击,直逼京城!盛荣帝龙体抱恙,三位皇子为争皇位明争暗斗,不能联手对付外敌,怕是北昭时日无多,很快就会被南昭攻陷的!届时,大伙儿都能盼回亲人啦!”
角落里坐着的妇人欢喜道:“俺们听说南昭军不杀降俘,只要愿意卸甲回乡,都会放走!这下好啦,俺弟弟可算能回家了,俺都六年没见他了,这苦命的娃呀……”
正因为南昭表现出的仁义道德,他们在百姓之中十分受拥戴,谁都巴不得北昭快些被打败,这样他们才能过上安稳日子。
“南昭万岁!狗皇帝去死吧!”有激愤人士吼道。
“你不要命啦!这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出口?!”说书者惊吓道。
那人昂头不羁,快人快语道:“谁人听见?那些个狗屁县令官差,自保都困难,哪儿来功夫管咱们!”
这时客栈门口出现一位小腹微凸的年轻妇人,一脚跨进大门,四处张望,见着熟人便笑着走了过去,依着桌子小心翼翼地坐下。
“你怎么来了?”
妇人笑嘻嘻地看着对面的人,道:“阿冯姐姐,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冯洛焉把嘴边的瓜子壳儿拿下,皱眉道:“又是林芝告诉你的吧?她真是的,你都有五个月的身孕了,怎还乱走呢?磕着碰着怪谁呢?阿何怎不看着你点?”
李棉捂着圆滚滚的腹部,娇笑道:“他天天打理药铺,还不许我去帮忙,闲得浑身都长毛了!这几日孕吐好多了,恰好碰着林芝姐给我送些小儿的衣裳,她说你这几月转性了,竟愿意和她一道出来玩儿,奇怪奇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