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洛焉抿着唇笑笑,道:“我不过是突然想通了,整日闷在家中也是无趣,不如出来见识一下世面。恰好把晒干的草药背出来卖掉。”
“你怎不来咱家药铺卖呢?”李棉嗔怪道,“顺便来看看我嘛。”
“我不好意思,熟人抹不开面。”冯洛焉眨眨眼,羞赧道。
“阿冯姐姐真是死脑筋!”李棉不客气地指责道,想想又心软,“算了,你爱如何就如何吧,不过你不是说要多走走看看么,怎么成天坐在这客栈里?”
冯洛焉局促了一下,道:“呃……听他们说书,挺有意思的。好些事儿我都不知道呢。”是的,关于他的好多事,他都不知道呢。
李棉好奇地转过身去看大堂里坐着的那些人,恰好听到有人在说段小将军玉树临风多少姑娘梦中神往,便了然地笑了。
“原来在说段萧段将军啊,确实是威名赫赫,昨日隔壁的小丫头还说要嫁给他呢!”李棉吃吃地笑,“段小将军可比他爹段睦大将军更厉害,才二十出头,就威震天下,横扫北昭,确实是姑娘心中的英雄。可阿冯姐姐……你不是有萧大哥了么?怎还对段小将军有意思?”
冯洛焉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嗔怪道:“胡说什么?!我何时对他有意思了?”
李棉点点头:“好吧好吧,你有萧大哥了,当然不会对其他男人有意思。萧大哥长得也是英俊潇洒,人高马大啊,我看不比段小将军差,嗯,肯定不差。”
冯洛焉心道,何止不差,那就是同一个人呐。
“诶,萧大哥怎不陪你来?”
“他?他、他……出远门去了……不知何时、何时回来……”冯洛焉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
“出远门?那他何时回来啊?何时娶你啊?何时——”
“好啦好啦,你问题可真多。”冯洛焉觑她一眼。
李棉不满道:“我在关心你啊阿冯姐姐,你看我都嫁人生娃了要,你还没着落可真令我心急……”
冯洛焉一怔,登时说不出话,默默地垂下了头,他悄悄地摸了摸腰间,长条形的东西令他稍稍心安。
那是玉箫,临走前一日李沛塞给他的,对他说:“既然段萧连玉箫都赠与了你,你就好好珍惜,莫要再抵押了它,这支箫是段萧他娘的陪嫁之物,极其珍贵,他给了你,说明他认定了你做他的妻子。我虽然并不看好你们,但我真挚地祝愿你们可以有个好结果。”
冯洛焉紧紧地握着玉箫,热泪满眶,他知道这是男人最珍贵的承诺,他一定、一定好好对待它。
自从那夜男人不告而别,已整整过去三个月,初春的料峭已慢慢变作了入夏的微热。冯洛焉虽然伤心男人的行为,但仍是坚定不移地等着男人回来,回来娶他。
他不再窝居家中,试着跟随林芝上镇,领略世间的百态。他跟着林芝,看她买东西砍价,就跟吵架似的,看她卖掉自己种的蔬果,夸赞得漫无边际。原来外头的世界,如此有趣,男人说的没错。
后来林芝带他来到镇子上最大的客栈,大胜客栈,探听南北过客大肆交谈,了解最近的前线战况。冯洛焉听到他们聊到南昭军的元帅年纪轻轻便很有作为,于是忍不住留下来听他们继续讲。这一听,就是三个月。每次来大胜客栈,点上一碟瓜子,嗑上半天,听上半天。
他从别人的口中,慢慢地了解到了男人的过去,他的趣事,他的逸闻。心中不胜欢喜。
有时为他的奋斗往事而辛酸心疼,有时为他的绝妙反击而欢欣鼓舞。即使那人不在他的身边,他还是深深地、深深地为他着迷。
“阿冯姐姐,阿冯姐姐……”
李棉摇着他的胳膊,道:“林芝姐来啦!”
“嗯?什么?”冯洛焉回过神来,不知所以。
而林芝已经看见他们,径直走了过来,大声道:“一碟瓜子到现在还没嗑完,丢不丢人啊?!”
冯洛焉瞥她一眼,道:“有什么好丢人的?又没偷蒙拐骗去。”
李棉咯咯笑道:“好啦,别为一碟瓜子吵起来嘛,那才丢人。”
三人起身走出大胜客栈,分道扬镳。李棉挺着大肚子慢悠悠地沿着街道走了回去。而林芝和冯洛焉两人则加快脚步,必须在天黑前赶回小南村。
半路上遇到赶驴车的张大婶,恰好载他们走。毛驴噔噔噔走得欢快,大半个时辰就快要到村子了。
“哟,前头有两人呐,咱慢些别撞着!”张大婶勒了一下缰绳。
林芝坐在板车上,听她这么一说,忍不住抬起脸去探看。只见前头有两个男人正在路上慢慢地走着,其中一个好像瘸腿,走路一跛一跛的。很久都没见到瘸腿的人了。林芝盯着他们的背影不放。
前头两人好像也听见了驴蹄声,自主地停了下来,等在路边。
驴车噔噔噔跑过他们,林芝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他们的脸,一闪而过,与其中一个四目一触,恍如隔世。
驴车跑出去一段,林芝突然蹦起来,趴在板车尾巴上不管不顾地冲后头两人大叫。
“哥!阿哥!快停车啊!那是我哥——”
冯洛焉傻眼了。
☆、44听见英雄(2)
张大婶急忙勒住了缰绳,板车还未停稳当,林芝就翻了下去,提起碍事儿的裙边疯跑起来。她一脸激动,十分确信那人是她的阿哥,六年未见的阿哥。
冯洛焉见她奔去,也急忙下了车,追了上去。
“阿哥——哥——”她喘着粗气还要大吼,猛地急出一头汗。
那边的两个男人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不动,就见一个年轻的姑娘火急火燎地冲向他们。
林芝离他们越来越近,已经能清楚地看见其中一人的相貌,皮肤黝黑,浓眉星眸,脸上留下了风雨吹打很明显的痕迹,有些沧桑,轮廓也比从前深邃得多,但模样却是没变,仍能一眼认出。
林芝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一个猛子扎进那人怀里,把那人吓愣了,往后退了一步。
“阿哥!呜呜呜……阿哥……”林芝不能自已地抽泣,她太开心了。
“小妹?你是……林芝?”那人不敢置信地抓住她的肩,把她扶正,惊讶地看着她长大的脸庞,秀气清丽,“真的是小妹?!小芝——”
林芝不停地点头,“阿哥,是我,我是小芝,我是小芝……”
林河也有些眼角湿润,摸摸林芝的脑袋,又把她拥在怀里,梦中多少次遇见相逢的场景,没想到竟在如此突然的时刻。
林芝埋首在林河单薄的胸膛,发现他根本没长什么肉,知道他受苦了,更是难过之极。
“阿哥,我好想你,每天、每天都在盼着你回来……还有、还有阿爹……”林芝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林河,努力地想把他看进自己的心里,这是她日思夜想的哥哥啊。
“阿爹……”林河忽然沉默了一下,抱着林芝的手臂倏地收紧,“小妹,阿爹他已经……已经去了……”
林芝震惊地看着他,结巴道:“什、什么?你说阿爹他……不,不可能……不会……我不信!不信……”
林河沉重地点点头,于心不忍地将这个残酷的消息说了出来:“早在三年前,阿爹就命丧沙场了……我连他的、他的衣冠都未寻到,是哥对不起你,对不起阿爹……”
林芝其实很清楚,上了战场的人有几个是能活着回来的呢?她日夜祈祷,更多的是自欺欺人的安慰,希望她的祈愿真的能实现,可是最后,只实现了一半罢了。
“阿哥,这不怪你,不怪你。”林芝和他互相地慰藉着,一起心痛难过。
这时冯洛焉走了过来,他不需要跑,因为远远看去林芝已扑入那人怀抱,那必定是林河无误了。
林河看见他,微微出神,“你是……?”
冯洛焉对他笑道:“阿河哥,我是阿冯啊。”
“阿冯?”林河认真地盯着他看了好几遍,诧异道,“阿冯你竟长这么大了!我走时,你还是小丫头啊!”
冯洛焉听他说话的语气,看他惊讶的表情,慢慢地找回了多年前相处时的熟络感,即便战火摧残,岁月难饶,但是那种相熟的感觉永远不会变。
“现在我是大丫头了?”冯洛焉打趣道。
林河摇摇头,露出欣慰的笑容:“是大姑娘了,阿冯,你果真不出我所料,和冯姨一般美貌,那叫什么来着,貌若天仙,哈哈。”
冯洛焉恼他的玩笑话,惊觉脾气温和的林河也会有这般爽气的时候。
林芝也随他们一起笑,毕竟太久未见,重逢的喜悦完全洗礼了他们。只是眼一瞟,她发现站在林河身旁的男子一直未笑,脸色冷淡。他长得有些阴郁凶狠,左眼睛下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大约半截食指那么长,为他添了几阴戾的气质。
“哥,这位是?”
林河笑着笑着一时没反应过来,匆忙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人,急促地介绍道:“你、你说这位?啊,他是我在军队里结识的好兄弟,程业,他与我同岁,你们也得叫他哥,快叫。”
林芝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地叫了声:“程业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