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眼登时一黑,冯洛焉懵了,只感觉到有只手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死命地往后拽,无措下他被拖出去好一段路,连大叫都忘了。
冯洛焉差点跌在地上,急忙掰开蒙住他双眼的手,去看何人。
“林、林芝?!”
冯洛焉诧异极了,犹如一道雷劈下,“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似乎有些见不到人的秘密被戳穿了。
冯洛焉慌张至极,还因为林芝此时,满脸是泪。
他很少见林芝哭,她一直是个坚强的人,小小年纪挑起家中重担也从不诉苦哭泣,还老是能够苦中作乐,尽量让自己活得轻松一些。
这样向上的一个人,此时哭得不成样子,泪水糊得满脸都是,下巴尖不停地滴泪。
“你看见了?是、是不是?你看见了?”林芝努力地克制自己,可是眼泪簌簌直下,她恨恨地盯着冯洛焉,哽咽道,“他们、他们竟然做那种事,实在是太、太……”
冯洛焉讶异地张着嘴,磕磕巴巴道:“你知道他们、他们……?”
林芝格外反常,她此时显得脆弱无比,哭得汹涌不说,还上气不接下气蹲下了身,“我几日前就、就发现了……哥哥他们这样做是要遭天谴的啊!”
冯洛焉的脑袋轰的一下,炸晕了,脸色一下子惨白,“什么……要遭天谴?”
林芝抽抽噎噎继续哭,一把扯住冯洛焉的衣摆,把他拉下来,强迫他一块儿蹲在地里,面对面,道:“我、我与你说……”
原来事情是这样。几日前,林芝半夜起身小解,懒得点蜡烛,就摸黑去上茅厕,正要开门出去,却听见阿哥房间里有细小的说话声,这么晚还不睡?林芝靠过去偷偷看了一眼,却发现屋内那两人都起身坐着,小声地说着什么。
“睡了!”程业低声不耐烦道。
“不……”林河拉着他不给他睡,“我们都已半月未做那事了……”
“你疯了?你妹妹还在隔壁!”程业咬牙道,简直拿他没办法。
林河笑眯眯道:“我们轻点,小芝听不见的,她自小就贪睡,不到天亮不会醒的。”
林芝躲在外头还在埋怨林河竟这么诽谤她,却听得里头轻轻的闷哼声与水渍啜起的声响,一惊,悄悄觑一眼,悚然发现林河竟搂着程业嘴对嘴亲得火热,两人很快发展成了互相扯衣裳的地步。
再下来的情形林芝已不敢再去窥探,她早已震惊得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努力地捂着自己的嘴巴,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哥哥竟会与男人干这等事,这等违背天理,肮脏龌龊的事!两个男人怎么能搞在一起呢?!太……恶心了啊……阿哥怎么会变作这样呢?
之后几日,林芝都无法正常地面对他们两个,总是借口回避,因为她一见着林河对程业笑,就觉得无法原谅,她的哥哥,怎么就成了不正常的人了呢?怎么会和男人在一起呢?这不正常啊!
她夜夜失眠,精神也差了许多,可她又不敢把这件事泄露出来,她不能让哥哥受到别人歧视和厌恶的目光。
“我悄悄看了他们几日,他们竟这么明目张胆地在外头亲起来,被人看见可怎么办?!”林芝矛盾极了,一面护兄心切,一面又对林河的行为痛心疾首,“这是不正常的,男人怎么能和男人在一起呢?这是不合天理的啊!会遭天谴的!”
冯洛焉见她泪眼中泛着怒火,心中已畏缩害怕得不行,他试图反驳:“阿河哥若是与程业哥真心喜、喜欢呢?也不行么?”
林芝皱紧眉头道:“你难道还不懂么阿冯,男人应该与女人在一起,和男人在一起是不会被大伙儿承认的啊,在一起做什么呢,又不能生娃,传宗接代,简直是毁了祖上基业啊!香火就断了啊!”
延续香火这个观念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无法撼动,的确,男人又不能生娃,在一起不正是要毁了祖上的功德啊。
“我听镇子上的人说,有钱人会去养小男人,但是也只是玩玩儿,成家立业就会立即抛弃,哪有人真把男人当做妻子来爱的啊,都是图个乐子罢了。可我们家穷苦,哪儿来资格玩男人啊?!”林芝越说越激愤,一把抹干眼泪,道,“何况我看他们不是玩玩,那更是要出事,若是被村子里的人知道,那该怎么办啊?他们会怎么看我们啊?!”
一句句尖酸刻薄的质问像是锥子般钉入了冯洛焉的心里,他原本微渺的希望彻底被林芝敲碎了。原来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是如此的不堪,会受如此严重的蔑视。枉他心心念念想着要在男人回来后找机会告诉男人他的真身,若是真心相爱,应该不会介意才对。
不、不不……太傻了啊自己。
他是扬名天下的大将军,怎么可能娶一个男人过门呢?岂不是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自己怎么可能舍得让他受人耻笑?他老叫他“笨女人”,他是把他当做女子看待,要娶的也是位姑娘才是……
面如死灰的冯洛焉彻底绝望了,林芝见他双眼失神,不禁奇怪,扯扯他道:“阿冯,阿冯?你在听我说吗?我明白你扮了那么多年姑娘,不太能懂得我说的东西。可男人与女人在一起才是天经地义的啊,我希望你以后也能娶个媳妇回家,好告慰冯姨的在天之灵啊。”
她拍拍冯洛焉的肩,没想到一拍他就软了,一屁股坐在泥地里,“哎呀,快起来。”
冯洛焉又被她拉起,毫无生气的模样。
林芝猜想可能是自己讲了那么多荒谬的事,让性子单纯的冯洛焉难以消化。
“阿冯……今晚你要不跟我回去吃饭吧,我一人真的无法面对他们,你来给我壮壮胆。”林芝瞧着他失色的双唇道,“你不要怕,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
“……好。”
这一日对于林河来说稀松平常,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饭桌上诡异的气氛。
程业话极少,坐着吃饭都不觉得他存在,除了偶尔林河会给他夹菜。林芝死死地盯着林河伸向程业饭碗的筷子,简直要喷火。
“小芝,你也要吃这个?”林河见她盯得紧,体贴地给她夹了一块。
林芝怒气冲冲地把那筷子菜转夹给冯洛焉,“阿冯你吃!”
冯洛焉正出神,被她一吼,傻呆呆地看了看她,“……什么?”
“想什么啊,给你吃菜啊!”林芝口气冲得像是吃了辣椒。
冯洛焉勉强地提了提嘴角,郁郁寡欢,“好,谢谢……”
林河终于觉出不对劲儿,问道:“小芝,你今天火气很大?”
嘭!
林芝把饭碗敲在桌上,终于掩饰不住她的怒火,大声道:“你看不出啊?”
林河微微蹙眉,抿唇道:“小芝,你口气太差了。”
程业抬起乌黑的眼眸看着林芝,似乎探寻者什么。
林芝恰好瞥到程业的眼神,一下子激起千层浪,“看什么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我哥干的好事?!你要害死他啊!”
程业的脸色登时黑了,林河诧异地瞪大眼,“小芝你……”
林芝愤怒地拉下嘴角,倔强的双眼泛起泪光,“我都看见了,你们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呢?你是我哥哥啊,林河!……”
林河沉默了,他不知该怎样回答林芝这个问题。
最后这顿饭不欢而散,冯洛焉亲眼看见了因为性别而爆发的争吵,心痛得无法呼吸了。
夜色还是那么苍茫,他要等的人不知在何方,但是他真的能等到么……
推开柴门,一声吱的老鼠叫把冯洛焉惊了一跳,他赶紧点油灯去寻,绕着床铺细细地探看,最后都快把头伸进床尾架空的箱子底下了。
灯火煌煌,冯洛焉心力交瘁地趴在那里找老鼠,最后,他从箱子底下摸出一张字条。
这是何时留在底下的?
冯洛焉抖了抖,把油灯拿近,照亮了上面的字。
开头,他看见了两个字。
落烟。
☆、46英雄不识(1)
落烟。
冯洛焉轻声地念了出来,看着这两个念起来熟悉写出来陌生的字,不禁惶惑。他好像觉出了不对,可是,又是何处出了岔子?他又接着往下看。
见信时,我已离开,实在不想经历分离的场面。乖乖等我归来,八抬大轿娶你。段萧留字。
瘦劲有力的字体飞舞纸上,明显是那夜男人走之前写的。至于为何会在这底下,怕是有个中不明缘由。
冯洛焉上上下下细细看了好几遍,恨不能把纸吞进肚内好好消化掉。他每多看一遍,心就多往下沉一点。后来,心落到底了,也就碎了。
——落日烟霞轻晚舟,江湖岂忘快意仇……这名出自前朝大诗人丁翼的《记快侠》吧?落烟,取的很好。
——是吗?这名是我娘给我取的,倒没说来历,原来是这意思。我只读过些医书,不懂吟诗作对,还望见谅。
那时两人互相介绍的话语历历在耳,冯洛焉迟钝地察觉不出异样,现在想来,心内一片明镜透彻。
落日烟霞,落烟,冯落烟。
原来男人以为他叫这个名,换做是谁看见这两字都会认为这是个女人的名字。所以,男人要娶的是冯落烟,而不是他冯洛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