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前辈守御洞府的阵法?”桂凤楼道。
“嗯。”
他们话音未落,不远处就飘来了叶渺的声音:“进来吧。”
蛇一般伏倒在地的老树,刹那间变幻了姿态,似蛇躯拱起,化为一道门扉的模样。
桂凤楼看了眼夏珏,见他点头,就率先踏入树门之中。众人也纷纷跟上,李少游自然早已变回了人形。
林木掩映间,一条小径若隐若现,还无法望见叶渺的府邸。
沿着小径走了片刻,夏珏猝然停步,眉心皱起。他掌心的罗盘上,指针急剧地颤动。
“此阵变了。”他沉声道。
所有人都随之停了下来。周遭景象还不曾改变,但顷刻间,一层淡淡的灰雾便升腾而起。
“叶前辈,这是什么意思?”桂凤楼道。
不见叶渺的踪影,但这句问话他一定能听到。
“受人之托,困住你等。”叶渺回话。
果然是那幕后黑手,先一步找上了他?桂凤楼脸色平静,只说:“我以为前辈并非这样的人,不知对方提出了何等条件?”虽然行事亦正亦邪,但传言中的叶渺,还算是一个重信诺的人。
“他告诉了我,唤醒挚友的办法。”
“当真有效?”
叶渺的挚友同他一道被邪修捉去,叶渺守住了灵台清明,挚友却心神泯灭、沦为活尸……竟然还能再醒过来?
“有效,他已经听得懂我叫他的名字。”
“那就恭喜前辈了。”桂凤楼叹息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也未怨责叶渺。
一只琉璃珠忽从半空浮现,坠落下来,伴随着叶渺的语声:“这是你先前付的酬劳,我不能收,退还给你。”
接住琉璃珠,桂凤楼看向了夏珏:“算出来了么,是困阵还是死阵?”
“暂且是困阵,”夏珏道,“随着时辰推移,会演变为死阵。”
“我能不能一剑破开?”桂凤楼又问。
一柄光华熠熠的长剑,被他提在了掌中。似乎不论是哪个剑修,在遇到此般情形时都会问一问。
夏珏摇头:“最好不要。”
“那就走吧,尽快找到生门。”
第76章 前尘 虚名而已,不值得为此委屈你。……
一只墨黑带银纹的蝴蝶, 被夏珏放了出来,飞在前方探路。
众人都已见过这只蝴蝶,各怀心思, 也不点破。
他们在阵中行走,渐渐地,苍翠林木间浮现出幢幢鬼影,淡薄灰雾里也透出一股陈腐的死气……果然如夏珏所说, 这里正在演变为死阵。等到周遭化作幽冥鬼域时,恐怕就只有也沦为鬼魂,才能脱出此阵了。
一剑挥开聚拢来的幽鬼,桂凤楼望向掌托罗盘的夏珏。他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但他依然信任夏珏——这个他爱了许多年的人,绝不会害自己。
“如何?”他问。
“就在前面了。”夏珏道, “如我卜算, 那块青石背后藏着生门。”
他所说的是一块卧在树林间的嶙峋巨石, 缀满青苔, 有一人多高,似拦路的石墙。
漆黑蝴蝶随着他的话音飞去,径直投向了青石。眼见就要撞上石壁, 蝶身却没了进去,一时消失无踪。
片刻后, 又悠悠地飞了回来。这块巨石, 原来是个虚影。
“没探到机关陷阱?”看着完好无损的蝴蝶落在夏珏手背上,桂凤楼道。
“我的鬼灵蝶并非活物,没探到,也未必没有。”夏珏皱眉。此阵明显是由叶渺所布置的,叶渺修的是尸傀道, 阵法造诣不如他,因而他能够破解。但直到此刻,他还没察觉本体所留下的手笔。
本体费尽心思,难道就指望此阵将他们困死?
“那还有什么探查之法?”桂凤楼问。
“只能由一人先去试探了。”夏珏边说着,目光转动,停在了方华身上。
这行人里不是本体的化身,就是“那一位”的转世,都不宜落入本体之手,只有方华是个局外人。若本体凭借高深造诣,骗过了自己,将“死门”伪饰为“生门”,由方华试探出来,那是最好。
“我吗?”方华愣怔。他身为一名医修,欠缺攻伐手段,向来是躲在最后的。
他倒也看得开,随即说:“好,那便——”
“我去。”一人截断了他的话,动作还比声音更快,身影闪动,掠向了巨石。
是李少游。
他本来已猝其不意,却有个人,好像一直在暗中留意他。他才动遁术,就同时追了上去,捉住他的手。
“我陪你去。”桂凤楼道。
他们四目相对。一个字没有再说,却又像是彼此叙了千言万语。
我就知道你会,桂凤楼心想。
先前他们合力扫除鬼影时,此阵还未演变到最凶险的境地,众人都留有余力,但他已经隐隐地感觉到了:李少游一心护着他,却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安危。
因为李绪死了,相依为命的大哥不在了,就以为无牵无挂,连生死都不太在乎了么?
不该如此,你还有我。
两个人遁术极快,刹那间,就一齐没入了巨石里。
后方是片平平无奇的山林。阳光朗照,那笼罩在阵中的暗沉雾气也不见了,看来已脱离了大阵。
嗅不到杀气,也感知不到埋伏。
桂凤楼看了眼身旁的少年,刚要说句什么,耀目的碧光突然从脚下升起,将两个人裹挟进去。
当夏珏等人赶来时,他们看到的只有一缕正在消逝的晖光。残光里,映着一小片翻卷的衣角。
天地倒转,心神巨震。
再清醒过来时,桂凤楼发觉自己置身于一处山谷前。绝非碧云山乱木崖,这里峭壁环抱,一条山溪潺潺流过,野花遍地,紫竹连绵成林。
李少游也在,他握住李少游的那只手,还没有放开。
“是传送阵,难怪未曾感知到杀气。”桂凤楼说,“走吧,既然来了,就去看看。”
他仍镇定得很。
“好。”李少游默然抽出手。他乌黑的眸子里暗流涌动,几乎藏不住情意,随时要喷涌出来,所以他很快地避开了桂凤楼的目光。
沿着山溪走去,前方隐约可见楼舍。
是谁住在这里,就是那操纵幽劫的幕后之人么?两个人都不禁想道。
“这地方有些眼熟。”李少游忽然说。
“我也觉得眼熟。”桂凤楼笑了笑,“莫非是上辈子与你一道来的?”
修道者的记性,远比凡人强健,他却想不起何时来过。李少游似乎也想不起,否则就不止是“眼熟”了。
上辈子么……李少游没有接这句话。
再往前走,谷中的那栋楼阁看得愈发清晰了,背倚山壁,侧面的峭壁上挂着一叠匹练般的小瀑布。阳光落于水雾,化为绚丽虹彩。
楼阁、瀑布、虹光,甚至檐下的那串玉片风铃,他都依稀见过。
如果不是前世,那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难道他与桂凤楼,确有宿世前缘,他爱桂凤楼,亦是因果注定?
山谷不大,他们走得不算快,却眨眼就到了那栋楼前。
与繁盛喧闹的花木不同,楼阁已然半朽,白墙红漆剥落。
这里寂静凄清,察觉不到任何人的气息。“邀请”他们而来的主人,不知藏于何处,还不肯现身。
对视一眼,李少游推开了虚掩的门,桂凤楼紧跟着他走进来。
里面家具俱全,残留着有人生活的痕迹,只是所有陈设,都看得出老旧。紫檀木黯淡,铜炉生满绿锈。插在瓷瓶里的一枝腊梅,本就只余枯枝,被他们经过时衣袖所带起的微风一拂,即刻化为了齑粉。
一层是厅堂,从吱呀作响的木梯拾级而上,就到了卧房。
他们的目光,同时落在了一幅挂在墙面的画轴上。
笔锋潇洒写意,勾勒出高崖、苍松,和并肩而立的两人身影。一个面容沉静,一个神采飞扬。
“那人像你。”李少游道。
“另一个也像你。”桂凤楼说。
画中的白衣人,除却衣着朴素,还有眉间那点朱砂以外,简直与桂凤楼一模一样。
而青袍的男子,眉飞入鬓、英气逼人,俨然就是李少游的样子,可能再比他略微年长两岁。
“莫非是上辈子与你一道来的?”桂凤楼方才这句仿佛无心的话,再度浮现于两人心中。
心神突然恍惚,桂凤楼的眼前出现了幻象。
“宁宁,我回来了!”一声呼唤从楼底传来。
在书桌前作画的他,推开窗往下望去。明净的阳光,映在那张仰起的、年少俊逸的脸上。眉梢眼角,都是比阳光更耀目的笑意。
“我回谷的时候顺手猎了只野猪,马上就把它收拾了,今天做顿烧肉吃。”少年接着说。
“我来帮你?”他问。
“不用你笨手笨脚地帮忙,我自己来就够了!”少年摆摆手,转身忙碌去了。
“兔崽子。”他带笑轻叹了口气,回到书桌边,望着墨迹未干的画。大体的轮廓完成了,那少年的面目还是空白,他想了想,一笔笔细致地落下来。
呈现在宣纸上的,正是少年刚才望着他时,那张神采奕奕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