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菁在遁逃。她似乎无心恋战,放出的鬼影也只意图拖住桂凤楼。
桂凤楼绝不能让她跑了!
两道身影一追一逃,快似流星飒沓,瞬息间便去远了。
剑光再起。
轰然巨响中,雪亮的剑意从菁菁的背后拦腰扫过,伤处森然见骨,余波炸平了一大片树林。
桂凤楼一直追入了清源山。
菁菁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她已伤痕累累,鲜血淋漓而落,肉身濒临崩解。
“你非要杀了我不可?”她问。
“告诉我你的来历和目的,我可以考虑收手。”桂凤楼道。
“想知道?”菁菁轻笑,“我是被你害死的人啊。”
话音未落,她伸手插入胸口,掏出了自己血肉模糊的心脏,一把捏碎。
她的身子,随即向后坠落,在飘洒的血雨中,落入下方的谷底。
桂凤楼跟着飞掠下来。
他看到菁菁倒在几棵栎树之间,脸上凝固着空洞的笑容。
就在这刹那之间,她死去了,气息全无。
桂凤楼低头查看,没有露出任何轻松神色。实在有太多的疑团,都还未理清。
菁菁究竟是谁,她想做什么?她临死之前说的那句话,也完全无法给桂凤楼解答。
……她真的死了么?
凌厉的剑气划破长夜,将菁菁的躯体彻底绞为齑粉。
桂凤楼绝不天真。毁人尸身这等事,为许多人不齿,但他要确保菁菁必死无救——
菁菁杀过人,很可能杀过不少,远不止王鸣。
只有她死,才能让更多人活下来。
又在附近查探了一番,确实再也感应不到菁菁的气息,桂凤楼这才离去。
雪衣金冠的人影,已离开很久了。
山风簌簌吹动林间枝叶。地面上一块略深的血迹,肉眼几乎不可察地蠕动了一下。
血迹慢慢地散开,显露出类人的轮廓,头颅,四肢,手足……
一只野兔被灰狐撵着,慌不择路地钻进树林,踩在那块人形的血斑上。瞬息间,野兔干瘪下去,接着连皮毛都化在了血滩里。
紧追而来的灰狐,嗅了嗅空气中的血腥味,困惑地寻觅野兔。它也不知不觉走到血迹上,叫都未叫一声,矫捷的狐身便消融了。
血迹愈见饱满凝实。
日升月落,又过了好几天,它开始有些了人的样子,有了血肉,而不再是薄薄的“影子”。
这一团血泥,初露雏形,逐渐地往某个人的样貌上靠拢。有这么几个时辰,那张脸有些雌雄莫辨,眉眼间似乎还能看出几分曾经的风华。
过了这阵子,渐渐变作了清丽纤秀的女子模样,还是菁菁的脸。
“哼,你就把自己搞成这样?”这日,一个身披黑袍的男子,出现在这滩血肉前。
他往前方投入了一把菩提叶片、一些色泽深红的妖血。
血泥凝聚的速度,瞬间快上了许多。
第11章 李绪 “你明明剑法不差,为何偏要用那……
地面上的血肉开口道:“多谢教主。”
“你还知道我是教主?”黑袍男人冷笑,“一个左使,一个右使,向来率性而为,踪迹诡秘,从不向教里汇报去做什么,你们俩何曾听过我的命令?现在出现了可以净化幽劫的人,就连这桩消息,你都没有通报教里。”
血肉轻笑一声:“虽然如此,我对本教的大业还是忠诚的,相信左使亦然。至于桂凤楼,他的事教主迟早都会知道。”
“既然你忠于本教,为何不把桂凤楼杀了?”教主语气森冷。
“下次吧,”血肉怅然地叹了口气,“下次再试试。”
“废物!”
黑袍男子拂袖而去。
眼看他身影消失,躺在地面正恢复形体的怪物,微微笑了笑,喃喃道:“左使么,我倒是看见他了……”
它动也动不了,只能睁眼看着天空。
云影飘来,云影散去。
它那颗淤泥一般的心里,忽然又想起了桂凤楼,忍不住再叹一口气。
“杀是想杀,以我之能,恐怕下次也杀不了他……毕竟我是因他而生的。”
“好在他也杀死不了我。”
它已经死过一次。那具僵冷的尸躯,被人以菩提的枝叶、枉死的亡魂与大妖的灵血炼化,变为现在这副样子。只要有一滴血还未湮灭,它就能再度重生。
它也不再是死去前的那个人了。
维系这怪物之躯的意识,只是那人临死前所诞生的怨恨。原本的魂魄,已然离去。
乘着月色,桂凤楼飞回了皋狼城客栈。
先前惹出的骚动已经平息,客栈里一片寂静。
他再度走进了王鸣的厢房,这是他今日第三次来了。指尖一弹,在半空打出一团金色光焰,照亮了这间漆黑的屋子。
看到摊在地上的那片人皮,桂凤楼眸中掠过一缕哀色。
那时他已在怀疑菁菁,但还不知王鸣是否她的同党,便没有对他说什么,也不曾阻拦王鸣回房。现在桂凤楼也无法判断这一点。
然而,就算王鸣是同党,他也料不到菁菁的手段,会有如此狠辣无情。
她将王鸣的血肉抽干,多半就是为了重塑她舍弃的那条小臂,所以桂凤楼看见她时,她完好无缺。
用一道流火将人皮烧为灰烬,桂凤楼走到了遮在屏风后的拔步床前。
他看到床底杂草丛生,有几根草茎扎破了厚木板,从床面探出头来。
——菁菁的体质,似乎是久待之处,草木异常生长。
没有别的异状了。
将这间屋子仔细地勘察一遍,桂凤楼得出结论。
他退了出来,随手关上了门。
明天还得向客栈老板解释两句,赔些灵石。他刚想着这件事,走到中庭,就见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向他走来。
白衣素淡,束着道冠的黑发却不知为何有些凌乱,碎发披在颊边。
一双本来清净无暇的眸子里,蒙着看不透的烟霞。
“凌兄,你这是怎么了?”桂凤楼愕然地问。
凌虚在他面前站定,摇了摇头,道:“不久前我陷入了幻障,眼下已经无碍了。”
幻障?
夜风吹来,桂凤楼嗅见,他身上的确沾有一丝奇异的香气——幻梦香!
连凌虚也被暗害了?是菁菁动的手?
凌虚说得镇静,但桂凤楼看他现在的模样,知道那一定凶险得很。
“幸好凌兄安然无恙,我竟……一点都未觉察。”桂凤楼歉疚道。
今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无妨,桂道友,我没事。”凌虚的眸光停留在他脸上,“我有东西要给你。”
他已清醒了,但好像还有一部分心神陷在梦里,眼神有些涣散。往腰间的乾坤袋摸了两下,才将东西取出,递到桂凤楼面前。
一叠笔锋苍劲、剑意逼人的符箓。
“我……并非瞧不起你的修为,若有危急,这些剑符也许可以帮到你。”
桂凤楼昨夜就从柳怀梦那里听说,凌虚在屋中绘制剑符,这时也不觉意外。
他接过来,笑道:“凌兄有心了,我定会妥善使用。”
凌虚点点头:“东西送到,桂道友,我先告辞了。”
他转身离去,脚步还有些踉跄。
桂凤楼担心地望着他的背影。从气息感知,凌虚确实没有大碍了,灵力仍有些紊乱,恐怕需要休养好几天才能复原。
他不知道此刻凌虚的眼前,仍有他的幻影。
真正的他衣冠齐整,幻象之中,却披散着发丝,**着双足。
不知何处的风柔柔地吹拂着搭在肩头的乌发。
一双赤足雪白得耀眼,脚踝往上,隐约可见外袍遮住的小腿。
像山间的魅影,像露水凝结成的妖精。
神情并不魅惑,微笑起来,却有一种让人心中悸动的奇特力量。
桂凤楼在我心里是这样的么?
这一晚,凌虚禁不住地在心头反复想这一句话。那个幻影,也始终在他眼前徘徊不去。
长夜漫漫,桂凤楼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在得知凌虚遇袭时,也很快想起了夏珏,夏珏会不会也陷入了险境?推开门,看到房内昏黑,床上人已入梦乡,又松了口气。
夏珏今晚难得地没有等他,早早睡下了。
桂凤楼解下金冠,开始褪去衣物。瞥见插在腰间的那朵木槿花,他伸手取了下来。
他运使剑法,追踪百里,这娇艳花朵都因置身于他御体气劲之内,而不曾有半点儿破损。
桂凤楼瞧了一眼,笑了一笑,向睡在床里侧的夏珏倾下身子,把那枝木槿花,悄悄地插在他的发间。
然后爬上床,躺在了夏珏的身边。
他没有睡上多久。第二天清早,桂凤楼就醒了。
他感知到屋外有人,这个人全然没有掩饰他的灵息,反而尽数散发出来。
冷硬的、带着久经战阵的肃杀味道的灵息。
上门示威来了?
身旁的夏珏也醒了,他略微一动,松松插在他发间的木槿花便滑落下来,被他瞧见。
眸子里浮起笑意,夏珏拾起来,将红花从枝条摘下,贴在桂凤楼的唇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