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既然是夏珏设的,他的破阵符自然也最为有效。
桂凤楼踏进阵中,推门而入。
两个九华宗的年轻弟子都在。白狼被安置在床上,醒还没有醒,看来已疗治过了,伤处不再流血。
甄莺来拖了把椅子坐在床头,手里端着水碗,另一只手犹犹豫豫地悬在白狼的脑袋上,似乎很想摸一摸那毛茸茸的狼耳朵。
看到桂凤楼走进来,两人都唤了一声“桂师兄”。
“你从夏师兄那里要来破阵符了?”周靖笑着说,“桂师兄你说谁都不许放进来,连你在内,我们就只好把你关在阵外啦。”
这么说,“我”之前来过?是谁幻化成我的模样来的?想来索李少游的性命?
桂凤楼心神一震,脸上却不显露分毫,只淡淡笑道:“自该如此。”
“桂师兄,你从哪儿捡回来这只狼妖啊?”甄莺来问。
“这不是狼妖,”桂凤楼道,“是皋狼城李家的小公子李少游。我和他喝酒之后他被人偷袭,缘由我也未查清楚。”
“咦?不是狼妖?”九华宗的两人都显见地吃了一惊。
桂凤楼笑了笑:“劳烦你们了。周师弟,他留在这里会打扰你休息,我来将他带回去。”
“不必了,桂师兄,”甄莺来连忙开口,“我修过一些疗伤的术法,在这白狼醒来之前就由我来照看它吧。我也和周师兄商量过了,跟他换屋,他去住我那间。”
看样子她是真的对这小白狼很热心。
“也好,辛苦你了。有什么需要,你再找我。”桂凤楼没有坚持。
桂凤楼从屋里走了出来。
快要消逝的夕光,将他的白衣镀上一层金红,像是凤凰羽翼的颜色。
他去见李少游时,对夏珏说“傍晚之前回来”,而如今夜色将临,他倒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反倒在庭院中的木槿树下流连。花期还早,枝叶间已藏了一些小骨朵儿,待到盛开之时,必定绚烂纷繁。
他还伸手折下一枝,以灵力催开了其上的花骨朵。然后,在贵公子们通常用来佩戴玉璧的腰间,被他插上了这枝明艳的木槿花。
花色虽妍,只怕也没一个人敢说他不相称。
余光瞥见邻近的跨院里,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桂凤楼也看完了花,散散漫漫地跟上去,和那人搭话。
第10章 惊变 每向他瞥来的一眼,眸子里的莹莹……
“你的伤如何了?”
“好多了,已无大碍,”王鸣道,“多谢桂道友替我疗伤。”
“不用客气,”桂凤楼道,“你是去吃晚饭的么?刚好一道,我也没吃。”他又问:“哦,那位菁菁姑娘怎么没和你一起?”
“菁菁她有些不舒服,我带些点心给她。”
“身体不适?若是生了病,我能医治,稍后我去看看她。”
“那就麻烦桂道友了。”
他们来到客栈大堂,各要了饭菜。饭后,王鸣还去对街的铺子买了一纸袋荷叶酥。
桂凤楼便跟着王鸣,去看望菁菁。
一顿晚饭的工夫,天彻底地黑了。
弦月浮现在天幕,将皎洁清辉投向人间。
王鸣敲门进屋,和里面的人说了两句,随后抬高声音对桂凤楼道:“桂道友,菁菁卧床未起,请你稍待片刻。”从半掩的房门看去,屋子里并未点灯,一片漆黑。
“好。”桂凤楼在外等候。
房门当着他的面闭上了。
没等上多久,又重新打开。菁菁站在门后,清秀脸容上带着一抹浅笑,道:“多谢桂公子关心,小女子已无恙了,要不要进来坐坐?”
桂凤楼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她一手扶门,另一只手自然地垂落身侧,肌肤莹润生光,没有缺一条胳膊。
月色照进门里,他看到在菁菁背后,王鸣正坐在桌边,执起茶壶倒茶。
“那便讨一杯茶喝吧。”桂凤楼道。
菁菁把他让了进来。
桂凤楼在王鸣的对面落了座,接过菁菁递来的瓷杯。
“茶水粗劣,桂公子不嫌弃就好。”王鸣道。
“客气了。”桂凤楼随意抿了一口。的确不是好茶,但他也不太在意。
比起他,王鸣喝起茶来要豪放不少。他似乎是渴了,仰头牛饮一大口。
“哗啦”,桂凤楼忽听见极低微的汩汩流水声,从很近的地方响起,就在这屋子里,却又找不到来处。
菁菁已静默无声地回到屏风后的床榻,留两个男人在外间说话。
和王鸣闲聊几句,桂凤楼便告辞了。
“慢走。”王鸣起身相送。
桂凤楼走出了跨院,月光在他脚下拖出长长的影子。
他想了想,眉头微微蹙起。
过了一会儿,他变作店小二的模样,提着一只木盒,又回头往王鸣的厢房而去。
笃,笃,笃。他敲门。
房门再度打开,还是菁菁开的门:“什么事?”
“是王公子先前要的东西。”桂凤楼道。
“放下吧。”
“这……”桂凤楼目露为难,“不知王公子要的是否这一种,小的要拿给他过目。”
“那你进来。”眉目间浮现不耐之色,菁菁让开了路。
屋内仍漆黑一团,王鸣也还坐在桌边喝茶,姿势像是没有变过。
好臭。
一炷香以前,这间屋子里绝没有这么浓重的腐臭味。
除非一个没有鼻子的人,才能对这臭味无动于衷。
幻化为店小二的桂凤楼嗅了嗅,不禁问:“这……这是什么味道?有老鼠死在屋里了?”
“老鼠?哪里有老鼠?”桌边的王鸣忽然站起,朝他走来,步伐古怪至极。他伸手抓住了桂凤楼的腕子,裂开嘴角,喃喃问道:“你说的是哪里的老鼠?”
桂凤楼脸色一冷。
“嘭”的一声轻响,面前王鸣的身体似泄了气那样爆开,飞速干瘪下去。
瞬息间,成了摊在地面的一张人皮。
他早已死了。身体里血肉全消,只余空荡荡的躯壳。
刚才他喝茶、说话,都是邪法操纵!
桂凤楼猝然转身,看向门边的菁菁。
她微微而笑,仍像一个邻家的姑娘,有着小家碧玉般的纤秀。
脚下被月光映出的影子,却扭曲蠕动,庞大丑陋,不似人形。
影影幢幢,皆是幻象。
凌虚紧闭双眼,额头上一滴滴热汗落了下来,打湿了他面前的那叠符箓。
朱砂的笔迹,被洇成鲜血。这是他一笔一画,全神贯注地绘制了彻夜的剑符。
当他最终从剑符上收回心神时,他发觉,房间内的气味有些不对。
芬芳,甜腻,渐渐浓烈到令人作呕。
书桌旁的吊兰忽然开始疯长,从房顶垂落下一条条茂密的藤萝,砖石缝隙间的杂草眨眼间没过脚踝。
又在顷刻间,所有的一切,再度变了模样。
不知何时,他已吸入了太多异常的香气,反应变得迟钝。才被桂凤楼净化了劫气的神魂,又开始动荡不稳。
桂凤楼。
他在恍惚间看见的种种异象,正是一个又一个桂凤楼。不着寸缕,眼神纯澈,白生生的躯体,似藤萝那般柔软。
他们拥了过来,温热的肌肤紧贴着他,在他耳畔絮絮低语,却听不分明在说什么。
他的身体开始发烫。
就算再不通人事,凌虚也明白过来,自己身体出现的反应意味着什么。
他合上双眸,摈除杂念,强行忍耐。
幻象已侵入了他的心神。他开始看见,他自己抱着桂凤楼,亲吻那让人迷醉的躯体,两个人摆出各式各样羞耻的姿势。桂凤楼放浪地呻吟,每向他瞥来的一眼,眸子里的莹莹水光,都令他心脏停顿。
不会如此,他绝不会。
桂凤楼是拯救他的人,是他以剑相交的知音,是他的挚友……
是吗?
凌虚咬紧了牙关。从他清修以来,他从未遇到过如此荒诞、如此恶毒,亦令他难以招架的幻境。
只凭一颗道心,他才坚持到此刻。
在他心神中的幻象里,怀里的桂凤楼,忽然唤了一句“凌虚”。不是那媚人的声音,而是低柔的,带着些喘不过气来的短促。他往常总是唤“凌兄”的。
凌虚的心乱了。
就在这一声轻唤里。
他的白衣被汗水浸透,神情里都是痛苦。一缕血色,从嘴角沁了出来。
心神一旦失守,神魂便会开始破碎。
桂凤楼拔剑,飞掠上前。
剑光煌煌,一出手就已用上了全力。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在快到极致的攻势中问。
菁菁不答。衣袂无风自动,黑发在背后飘拂,她翩然飞退。无数幽冥鬼影,从她被月光映在庭院中的影子里脱离,厉啸着蜂拥而至,迎战桂凤楼。
剑气横击,在半空画出一道白虹。虹光到处,鬼影尽数消融。
——净化一切,邪魔污秽!
客栈里开始骚乱,桂凤楼知道自己的同伴们也必定被惊动,但他已来不及交代什么。
他追着菁菁,越过客栈,越过数条街巷,飞临皋狼城上空。
从城中升起十多道遁光,似乎是皋狼城的卫队,都很快被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