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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羡仙 (鹤望兰)


  原来趁众人环绕王含贞,方才那巧答第一题的女子,将一杯滚烫的热茶从上到下将这画淋了个遍,仰面对着徐漱溟毫无惧色:“何需赔我一命,只需让公主再画一幅便是。”
  言罢在众人愕然的眼神中,她朝仪狄深深一拜:“民女无礼,郡主明鉴。”
  仪狄微微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姑娘如何见得这是我皇姊之作?”
  徐漱溟胸口起伏不平,上下一视这女子麻衣布鞋,蓬头垢面,便像是漏气般嗤笑道:“你这野丫头懂几分书画?真是张口就来,你说,你说,我看你说上几分!我看你怎么收场!”
  女子略略一笑,曹贤孟却这时惊道:“…这……”
  众人顺着曹贤孟的声音一看,只见方才一幅完完好好的话,此时已像是浓妆女子哭化了脸,一塌糊涂。
  女子笑道:“不错,这画还未来得及烘上松浆,所以沾不了水。请诸位细思,若当真是诸位所说的凤岐山人、香雅居士,又或云雷婆头峰寿者、钟良太傅,这些名家最怕的便是将来传阅之时毁于水火,所以又有‘一点松浆抵万金’之说。只有闺中之画,主人家最害怕传于人手,画完便自毁了,又何须松浆。”
  海晏蓝性虽含蓄,此时也忍不住击掌叫好:“姑娘巧思,胜过须眉。”
  女子把手一举道:“这些话都是我家公子所言,我一字没更改的。”
  沉默一时后,众人虽都觉有理,但都还不服输于一个女流之辈,曹念齐道:“你这未免太武断!就是我画的,我也不晓得烘什么松浆咧!”
  “一来,郡主明说了这画作主人是你我如雷贯耳之人……”曹念齐红了脸,正要分辩,却无可分辩。女子继续说,“二来,请诸位细看这画布是何质地。”
  众人仍是不解,女子双手一撕,裂帛声脆,脆若响哨。
  徐漱溟伸手一摸断面,惊道:“这…这是双面锦……”说到后头,已是暗恨之叹,方才只顾看那画象,却没多看这画布的质地,大意了!
  女子道:“这块双面锦色泽暗沉,若是不仔细,便只当是寻常硬黄纸,或是竹纸涂蜡。但实则是一块方胜四叶纹的双面锦,用妃色经纬、沉香色经纬各自相交而成二层平织之物,且因针脚细密,肉眼难分,又薄似蝉翼、轻似无物,所以看上去却像一块。”
  仪狄点首微笑,女子继续笑说:“民女听说如此织法乃是斑驳公主所创,二十多年来也只有宫中寥寥几名女眷知晓其中奥秘,若非公主,莫非…这布乃是郡主所织?画亦出郡主之手?”
  仪狄噗嗤一笑:“我若有皇姊如此才思巧手,怕是早就有了如意东床了!”
  一席话说得徐漱溟志气颓丧,向后一倒。
  仪狄因道:“姑娘连拔头筹,不知姑娘的主人是何方神圣,智量如此过人,可否告知名号?我看皇姊也甚是心焦。”言罢向鲛纱帐后望了一眼,班驳公主坐无膝动,不似有所触动。
  女子道:“我家公子早已猜到今日所有之题目,劝公主三思为上,这姻缘之事最忌强求。”
  莫强求?大家心中疑惑,没人多嘴多舌问出来。
  帘帐之后,班驳的回应也颇有些古怪:“他果妙算神机,破题用计这般深微,托你来说这句句良言,语语金石,替我和他道一声有心了、多虑了吧。”
  卫玠将残破的画纸握在手中,翻覆品评道:“正面梅花,反面喜鹊……好一个‘喜上眉梢’…也是奇了,既然‘你若无心我便休’,又何来喜上眉梢之说?前后一点不搭。”
  他轻笑一声,隔着慕容紫英,遥遥问道檀弓:“你说是也不是?”
  东方霆因鸡同鸭讲许久,摸着光头十分茫然:“黄牙老弟,你啥时候也这么文绉绉的!不懂!”
  “东施效颦罢了。”卫玠笑道,言罢又补一句,“不懂装着懂罢了。”
  徐漱溟经过两轮打击,这回决定沉定心思,不再冒尖,便笑:“请郡主出第三题。”
  仪狄不卖关子:“好。这第三题又比第二题简单许多,今日各位八方到来,消息必定比天京这方寸之地要灵通快捷许多,故皇姊只想向各位打听一个人。”
  褚俊艾道:“郡主直言,今日琴剑阁与烽火楼俱在,公主就是想打听地底下的人,我们也去翻百年前的账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仪狄道:“承大人盛情。倒无需那样麻烦,这个人端的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东方霆受不住了:“别卖关子啦!”
  仪狄就算被打断了也不恼不怒,走下台阶,环顾左右:“玉面银梭,南华卫公子璇玑,其人若何?”


第92章 警人恶石好美疢 纳婿激将莫请将
  “玉面银梭,南华卫公子璇玑,其人若何?”
  众人闻之,哗然变色者有之,眉宇舒然者也有之,其中还夹杂着唏嘘与议论声,一时却没谁公然出声,只有暗暗相觑。
  那女子正欲张口,仪狄却笑:“这位姑娘已经连胜两局,皇姊请你家公子到水云阁上座,不时便来相晤了。”
  众人本来想从女子那偷来些主意,这一下全都失了算。
  曹贤孟以手拭汗的功夫,便没留神曹念齐一脚踹上了酒桌,他被那女子煞了好大面子,心极不甘,几杯热酒下肚,豪气顿生:“我当是什么刁钻题目!都闪开点,小爷我来答!”
  曹贤孟拉不住,曹念齐哈哈大笑:“卫璇,表字璇玑,卫氏卫闻远之三子也。璇修八尺有余,精神殊爽,形貌极堂堂。九岁能射穿二百三十札,阅览千行,耳闻则诵,一经过目,久要不忘。璇禀才绝异,升高能赋,时人拟之天权伐星……”
  曹念齐在那摇头晃脑之际,裂海真人脸色越来越冷,只听梅星辰冷哼一声,从鼻缝里飘出一句:“还差多少页?”
  曹念齐沉醉而不自知:“及加道身…还有十七页呢…瞻鹤云为四邻,秉箫剑且相随……”
  曹念齐袖中掉出一卷黄纸,那纸飘飞至殿堂高空,霎然展开,如千丈飞瀑直流而下,上有金名紫字刻书,最上首横书五个字“琴剑公子榜”,卫璇玑仍高居探花之位。
  座下不乏有声音:“哟,这琴剑阁还果真收了姓卫的好处了!他都……”
  众人正昂着头去找自己榜上位置,仪狄掩口一笑:“曹小道友倒背琴剑公子传如流,仪狄好生佩服。只是皇姊问的是卫璇玑其人,实非是他的才学、道法。”
  曹贤孟将酒杯猛地一放,滚烫的茶水溅到曹念齐手背上,瞬间浇灭了他演讲的灼热勇气,于是便慢慢地缩回一团,坐下瘪嘴歇了。
  海晏青竖然倒起眉毛,只觉这话在故意挑拨是非,便道:“什么其人?想听好话还是歹话,不如早些交代。”
  仪狄温柔笑道:“肺腑之言,岂有好歹之分?各位尽管畅所欲言,百无禁忌。”
  海晏青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火气没处发。海晏蓝却起身道:“公主、郡主,下民有一疑不知当问不当问。”
  “仙长但说无妨。”
  “下民本不该置喙公主相攸之事,只是公主所问卫师兄者,并未在宾客应选之列,不知公主为何……”海晏蓝说到一半便停了,只怪自己笨嘴,这样一说倒像公主本来属意卫璇一样。
  东方霆吃得满头大汗,哼哧呼哧地说:“老子知道了,怕不是和姓卫的小白脸早就看对眼了,拉老子来填限!”将巨锤扔在地上,抱臂冷哼。
  徐漱溟这一听可炸了毛,立刻冲口而出:“放肆!说什么昏话!公主容姿高贵,怎会看上一个恃凶横行、弑父灭师之人?”
  他其实后来验过伤口,晓得杀了父亲和季弟的人并不是卫璇,此时纯然就是为了踩低对手,加上发泄往日妒愤。
  海晏青拍案起立对斥:“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众人小声议论,尽皆恶毒之语。檀弓感觉身侧气海怒涛一浪高过一浪,只看慕容紫英手中象着玉杯尽齑粉。
  东方霆听见响声:“咋地啦?你认识姓卫的?看老子不爽?”
  卫玠亲自为东方霆拭干他杯子震出来的酒水,代为回答:“哪里哪里,不敢不敢,谁认识那吃软饭的小白脸?”
  仪狄依旧怡颜悦色,将巨锤双手递还,笑道:“东方大人多虑。想当年我皇姊以三座城池换卫公子为她易容,谁知唯唯两条远山黛说好说歹都不肯画,这才结下了大梁子。本想他今天来,便好生奚落一番让他认错,此事便也揭过;谁知他不来,只好相邀大家一齐……”
  她忽地掩住口,自惊自怪,不往下说,像是方才失言,说漏了嘴。
  东方霆呵呵一笑,只听懂了易容两个字,冲阿憎丹和赵留嘿嘿一笑:“不打紧不打紧!再丑老子都娶定了!”
  徐漱溟一听仪狄之话,立时得了依仗,马上来了精神,公主不就是想听卫璇的坏话么?气势高涨:“那请海道友教教我怎么是干净,怎么是不干净?卫璇玑欺师灭祖,铁证如山,谁能有假?他自己这是干净还是不干净?”
  海晏蓝哎了一声,止住海晏青,拱手道:“梅道友,此乃我太清仙宗家事,尚押在厉行峰案下,悬而未决,想必不日就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道友何必听信他人谗言,若是他日察了不实,污了他人清白,这不是叛离道统、折损阴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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