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慕容贤弟为何这般异色?”卫玠笑问。
慕容紫英道:“这梅氏兄弟素来臭名昭著,两人家中各有三十房妻妾,今日竟也好意思来这么?”
他们又听对面的公子榜上赫有名气的陈思渊道:“那也只能认栽了!听说这公主相貌甚…不佳,所以当今圣上才取‘玉色斑驳’四字,所以这封号真不是什么好意思,早就嫁不掉啦!才出此下策。罢了罢了,到时候洞房花烛黑灯瞎火,管他是美娇娘还是一头母猪,什么阴沟里的烂肉,迟早都是一个意思!”
慕容紫英一动长眉,目光如电,眼刀寒光扫过,对面的人马上熄声。他不由有些唏嘘:今日真心为娶那素未谋面的公主的人,真有几何?不过是奔著名头攀附权贵罢了。但想自己也是另有图谋,何以五十步笑百步?一时又深自愧。
卫玠将黄牙的音容模仿得无一不肖,三杯两盏热酒下肚,就与汶江四霸愈发勾肩搭背起来了,各露淫猥之态。卫玠因好奇何以这多时辰,不曾有人出来,东方霆哈哈大笑:“皇宫里出了采花贼!还有人讲就是那卫老三,哈哈!你说热闹不热闹!哈哈哈!”
卫玠忙敲碗问:“大哥大哥怎么说?”
正在这时,上座首席后的屏风被撤下了,哗的一声石门中开,里面走出两列各二十多名金刀银胄的侍卫,分列左右,为首红缨玄冠的将军宣道:“班驳公主、仪狄郡主驾到!”
众人抬头,只见方才站在宫门口抛头露面迎来送往的,正是仪狄郡主。怪道她脸熟许多名士,连名帖都不必看。那首席之左隔着数重鲛纱,后头坐着披着红盖头的,便是班驳公主了。
仪狄惊喜:“没想到今日太玄大士也会驾临,有失远敬。”
王含贞虽敛着眉,一派沉着模样,头上银冠的红缨却在微颤,还是不大能受得了这种大场面:“承蒙错爱。”
道乃称玄,玄之又玄乃称重玄,重玄上玄便是太玄,人说王含贞丹术已逾重玄而近太玄,故叫他太玄大士。
慕容紫英简直不能相信自己耳朵,卫玠漫然道:“因为琅轩丹术啊。”
独眼魔僧阿憎丹摸头挖耳,道:“成了,别卖关子了!说是个什么比法?许不许杀人,许杀几个?”言下之意以为今日比武招亲。
班驳招手,唤了仪狄附耳过去。
仪狄因笑道:“这位仙长稍安勿躁。我皇姊所招驸马,不必什么仙法盖世,只要他有一颗爱人之心,倾心相待,结海枯石烂金石盟…“
东方霆打断:“少说虚的!”
仪狄笑着摇摇头,身后的侍女上前双膝而跪,双手托着一个圆盘高过头顶,笑道:“皇姊说,若得有人两心同,岂会不知哪个是她心头最爱之物?所以这第一题,就是请各位找一找。”
众人忙抻头去看,那盘子上大小少说有几十件金银首饰,步摇有之,耳珰有之,臂钏亦有之,在座的大多是男子,只觉眼花缭乱,件件差不多,总归中看不中用的。谁猜得到女孩家家的心思?
阶下骚动之声不小,那侍女一直托着盘子到曹贤孟、褚俊艾这里,都无人先猜一件出来。
曹念齐嘟嘴:“叔叔,这都什么题啊…”
“说难也不难。”曹贤孟遂从中拣出一根光秃秃的素净木簪,笑道,“想必公主早以厌弃这些金银玉石,反倒爱这些民间简素之物。”
褚俊艾捋须应和。众人听说,都觉大悟,遂共执一言。
至徐漱溟处,他姿态风雅,打开折扇,微微俯身,仿佛能从这些首饰中嗅出主人身上香,笑中眉间带忧色:“问君辛夷花,君言已斑驳……”
他遂举起一枝斜插粉红玉兰的步摇,笑道:“班驳公主名由来此,想是最爱这玉兰花,也不是全无道理。”
众人听了,又拍手说好,又有些人倒戈过来。
因老宫主死了,徐漱溟袭了步虚宫宫主身份,便底气十足,此行志在必得,压下众人叫好之声,对着鲛纱后的班驳公主道:“公主殿下,须知我待你之心永无斑驳之时……”
博陵五子因拿捏不定,各抓瞎似得押了赤金铃铛手镯、绣白鹤展翅的荷包、双环四合如意丝绦、琥珀连青金石手串、翠玉银杏叶耳环。
至东方霆处,他点兵点将了半天,最终抓出来一个和田烟紫玉的手钏,囫囵吞枣一鼓作气,就是它了。
至檀弓处,卫玠咳了一下,慕容紫英不则一声。三人像来凑数的。
倒是后头一排有了动静,东方霆暴跳如雷:“你抄老子的!”
他再一仔细看:“这是个女娃娃!女娃娃凑什么热闹!”
众人目光刷得一下就奔去,就是那个坐在海晏青身边的斗笠女子。
那女子将和田烟紫玉的手钏取了出来,道:“我家公子机务繁忙。我是为公子来应试的,不可以吗?”
仪狄笑道:“没有什么不可以的。这位姑娘可是选定了?”
那女子仰面答:“不改。”
东方霆还在那喃喃自语:“抄老子的……”
鬼击鼓赵留看那手钏做工粗劣,便劝道:“大哥,要不换一个得了……”
东方霆不好收回面子,也一扬手:“不改!”
话音还没落,只听仪狄道:“恭喜二位,这便是皇姊毕生最心爱之物不假了。”
一言出四座惊,东方霆大喜过望之余,立刻起身指责:“这不算数!这女娃娃抄老子的!”
那女子笑了一声,毫不示弱:“讲话好生理偏,我若能说出所以然,可还算是我抄了阁下的巧思?”
仪狄饶有兴致:“姑娘请讲。”
女子伸手一摄,将手钏投至酒杯之中,一息之间,一盏皆冰,她道:“闻说公主是九阴之体,抱火结冰,这佩玉如此之冷,必是方才不久才从公主身上解下的。其余诸物,无复过此寒。”
曹贤孟摸了摸其余饰物,果真如这女子所言,不禁暗悔方才大意。
东方霆哑然无语。仪狄点点头笑道:“诸位还有什么异议吗?”
“且慢。” 是卫玠缓缓展开掌心,中央是一枚酒迹写得“紫”字,看那干涸痕迹,是早先就写好了的。
东方霆大叫:“你这太不仗义了吧,黄牙老弟!刚才不说!这不是把大哥当外人了?”
仪狄笑道:“各位稍安勿躁。所谓三局比试不过是让公主看一看各位的心性,就算是三局皆输,也有可能被公主接入帐下。所以各位不必太过在意输赢。”徐漱溟听了,理佩玉正襟危坐。
仪狄又道:“各位若无疑问,仪狄便代皇姊出第二题了。”
她拍拍手,两个宫女共执一卷徐徐开展,绿窗纱下,美人垂泪滴罗巾,乃是一幅无款之画。
“各位俊楚平日定是涉猎甚广,积学有素,敢问在座诸位,这幅画是何人真迹?”
这问题一出,除了东方霆一众粗人连呼不平外,诸人倒觉得比第一题容易许多。又加之仪狄补了一句:“这作者的名号定是诸位如雷贯耳的,皇姊无有刁难诸位之意。”众人更觉为操胜券。
这画刚传下去,博陵第三子叶鸿信便弹弹手中南华画鉴,一口咬定这是桃花庵主唐思训之新作,附和者有八九。
徐漱溟细细忖后,豁然开朗:“这画上女子敷粉简淡,曲眉丰颊,神采如生。设色又多以青碧浓金的重彩…我看这怕不是香雅居士的新作。”言罢带着莹莹笑意看向斑驳公主,仿佛能洞穿那数层鲛纱,穷含情之目。
而曹贤孟却摇头道:“徐宫主此言差矣。除却这闺中景致,诸位看这山水用墨如凤翔于天,刚劲高远;运笔如春蚕吐丝,细入毫发,设色奇特而法度谨严,勾线简劲,譬如高古游丝。如此遒劲雄放之画风,怎会是一女流之辈所作?我当推凤岐山人。”
梅星雨、梅星辰从左右各抢画卷,险些就要扯破了,这时裂海真人从中间一看:“呵,好画。这画里头还有幅画。”
众人这才定睛一看,只见那画中女子的金奁旁还有一纸彩笺,字色血红,笔画写得有锥心触骨之深:“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青山只认白云俦,你若无心我便休。”
曹贤孟咂舌,凤岐山人断不会画如此秾丽的闺怨艳作。徐漱溟也吞了一声口水,原说这闺辞是香雅居士所擅,但方才曹贤孟提及的泼墨山水却是居士不能为的,一时也失了主意。
“慕容贤弟可有主意?”卫玠低声笑问。
东方霆哈哈大笑,信手一指:“该不会是你小子画的吧?”
王含贞摆手道:“不是不是。”
众人也都笑了,听说王太玄最爱摹一张神仙人物的画像,大家此时都附和道:“这天下也只得太玄大士能画出如此奇迹了!”阿谀成风,倒没几个人再猜这画真主何人了。
“你干什么!”忽然海晏青蹭一声起立,众人已慌了手脚。
徐漱溟喝道:“哪里来的野丫头!毁了画卖了十个你赔都不足够!”
曹贤孟在一旁劝架,这才没有动起手来:“她女人家不知远大。”
裂海真人因在此年事最长,说话颇有几分分量,暂时平定下众人道:“你这丫头片子又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