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弓袖内跳出一团火球,是无须眉花眼笑:“我问你你是谁?”
他跳过去嘻嘻笑道:“傻角,这都没别人啦,你还耍什么滑头啦?”
这时又有一声:“栾高师?”
慕容紫英追了来,久别重逢很是高兴:“无须当真是你…栾高师…璇玑……”
无须打断:“干什么尿鼻子急眼的?这才多久没见?”
说完他又觉得不对劲,他们荒岛上过了几个月,世间已是十几年啦!那太初剑噬主之后,天心法莲兀自将他们带离危险之地,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和“走火入魔”的卫璇分开了。无须每天托腮问卫璇哪去了死了没有,而檀弓因在那竹林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正指向魏伯阳的那座“通亘古曾经,知遥远未来”的日月化消鼎,便来到了这中洲的皇城。
无须正想:哼,这笨蛋走散了也不知道回来找他们!一定要抽他个皮剥肉落才解恨。
慕容紫英也说:“璇玑你到底哪去了?可叫我们好找!”
男子却摘下了面具。
碧霄似水月如钲,冰壶两三星,雪色和蟾光一齐在他衣上蹙金的暗纹中潺潺流动。那人眉目含春,天生多情,勾唇一笑,俊美邪肆之至。但细细一看,他蓝海般的眸底却始终十分凉淡,其实一无笑意,让人看了心湖乍惊。
“慕容贤弟,我可不是三弟。”
第90章 翠黛扫画眉人去 红粉哀双燕差池
无须一下子跳了起来,拧着他的脸直看,小拳头若雨点锤下:“放屁!你放屁!你放屁!把卫璇还给我!”
慕容紫英忙道:“原来是二公子,紫英唐突了。”
他垂首时飞快扫了一眼,这才十成十地确认了。卫璇的易容术虽然出神入化,但画人画面难画骨,他不论化作何人,左眉之上,必有一块十分之浅的水滴形凹陷胎记,而卫氏二子——卫玠却没有。
但他转念又想:弓马娴熟者常有,而能与栾高师方才配合如此天衣无缝之人,这世上除了卫璇,竟还有第二个么?况还只是一面之识。
无须急出眼泪:“不可能,你就是卫璇!…你不是也得是…我不管啦哇啊啊…”
卫玠深解人意,任无须作弄,笑道:“看来劣弟与二位是熟识了。”
无须也不管一手雪水,将卫玠的脸捏扁搓圆,一会就哭成了泥水里的一根鸡毛,鼻涕眼泪都揩到对方衣服上了。因为早在不觉之中,他已将卫璇当成纯纯的自己人了,更兼有兄友角色,有时也承认他像一位师长,一席席话春风化雨,教会自己怎么少惹道君生气。上天入地,从没人待纯阳真君这样过。以前人在身旁的时候习惯了,不觉得,但一朝离了,无须这便销神流志。
慕容紫英同卫玠一点不熟,甚至从没听卫璇主动提起过。他虽五湖四海皆朋友,但其实不是特特能说善道之人,便一时没再讲话,而卫玠已如老友那样开口:“二位也是来选驸的么?说来惭愧,在下已经贿赂了些人事,我们待到卯时就可提早进宫了。”
卫玠要去拴马,无须挂在他脖子上,死活不肯下来,他只好一并带走。可是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二人依然不见回来,遥远之处却传来无须的一声尖叫。
檀弓闻声赶赴,只见一湖皆冰,辽阔无际,哪有他们的影响。慕容紫英步罡,手持秋水长剑,白麒蹑足行于冰上,忽听得下面有敲击之声。
原来是卫玠在冰下唇语,说天暖冰薄,无须不小心掉了下去,问:“二位水性若何?”
一语未落,银虎一掌拍碎冰面,二人纵身跃下。
湖下一片乌漆,不见星点月色,夜明珠流火弹一干照明之物皆失效用,死寂诡怪异常。
慕容紫英甫一入水便连呼“无须”,但是无应。
三人在湖中游行约有半刻,越潜越深,耳边居然传来腐骨烂皮之声,还有罪鬼死魂举声悲叫,听来催心裂肺。这时,忽有滚滚热浪扑面而来,众人急忙奔去。
浪的尽头,无须正气急跳脚地砍身上缠的水草呢。在水中使鞭尤为滞涩,他小脸涨得通红,差一点就要憋不住气,呼哧乱喘起来。
卫玠一手从袖中现出时,已戴了一副锋锐无比的指虎刀,轻轻一划,无须便重得了自由身,然后捞起那缚住他的东西。
这哪里是什么水草?分明是一大把女子的长发!
无须回身疾速抽出八十一尾的散鞭,鞭打一记,数万条火舌立刻曲卷飘动,可那根根长发仿佛有知有识,登时退张开来,有触缩之状,霎时间血肉淋漓,焦糊气味,弥漫不去。
无须护檀弓身前,再高甩一鞭,将秽物全数抽至远方:“脏死了!你敢碰到道君!”
长发缩成一小团后,只停了一息,便如烟花般猛地爆炸开。
再仔细一看,这又哪里是青丝?竟变成了数百条乌黑发亮、尖牙血口的毒蛇!
慕容紫英掷出长剑,迅猛快斩下十中之九的蛇头,长剑回到手中之时,但见蛇头竟如春韭一般,割而复长。黑血所溅之处,又如法炮制地生出细蛇来。展眼之间,数以万计细如牛毛的乌蛇或悬于巨仞,或待于礁石,或游于水中,最为孔武的男子见了也要倒吸冷气。
檀弓右手飞抚,一气呵成声裂金石:“北帝鬼宫,悉是我营。我之所部,何鬼敢生。”
音撼七泽九江,一刹之间,众蛇的七寸血肉完全剥落。
唯有一头巨蟒仰仗身形硕大,撕裂了兽心,凶性大发,一连咬住了无须的火鞭,就是不肯松口。
卫玠游于水中,如鹤行云中般轻巧自在,跨上蛇头,于一片昏黑中,竟刺中了巨蛇双目。
蛇首垂下,蛇颈如同秋风败叶一般,迅速凋萎。
那众蛇生处,原是一具女尸的头颅。无须本想一鼓作气了结了它,可是走近看清之后,忙说:“哇,道君!这……”
“这是当年那个什么公主的臭跟班,我看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活该这样下场!”
无须这一鞭子打下去,却是如触铁壁,小细胳膊被震得一阵麻痛。
原来是卫玠徒手接了,一道粗入小指的鞭痕横贯其上手掌之上。
“滚开!” 无须愤然大骂,“你有病!你们姓卫的都缺根筋!”
檀弓令止。
梳烟既是黄亦双的人,后来也自然就入了卫门了,所以卫玠道:“这毕竟是我府家奴,在下想收一具全尸,小友见谅则个。”
数百毒蛇在她头上奄奄无息,已不知死去后泡在水里多久了,可喉头仍里发出咕噜冒血之声。
慕容紫英道:“栾高师,二公子,这湖底阴寒之气甚重,不宜久留。无须既已找到,我们快快上去吧。”
这时,水底有一阵嘈杂人声。
“哎呀不走了,累死了…三哥,歇一会吧,从南华鉴到这都多少里了,连口气都不带喘的…”一个绿衫男子扶着礁石坐了下来。
灰衫男子将拽木箱的锁链缠在手中,无奈道:“那好吧,估摸着也快到天京了。”
二人闲聊起来,绿衫男子忽担忧道:“现如今卫三虽然没踪影,可我还听说他家有一个卫二,咱们就这样偷光了人家老巢,不会明天就被追杀上罢?”
黄衫男子冷笑道:“哼,自从卫璇玑七年前杀了他爹,卫氏一门早不长久了!什么卫二卫三,我看就是卫天皇老子,也早没气运了!你怕个卵*?”
绿衫这才放下心来,二人相视一笑,都道一日时来富贵不浅,正打算继续赶路之时,就受了当头一击,立时把肩骨震碎了。
黄衫还没来得及舞刀弄棒,又是明晃晃的一剑,剑光所及,亮白如昼。
他们见面前三人修为深不可测,急忙合手求饶。灰衫就要溜走,却被无须一鞭子裹着提了起来。
慕容紫英一剑挑开木箱,喝声厉问:“吃了豹子胆的贼人!偷到南华卫氏头上来了!”
他一柄剑连胁三人,给足教训才放走了。
慕容紫英交友态度一向克谨,从不过问他人家事,可是今天关系卫璇,便意急如云:“卫道友,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哦?”当事人卫玠比他淡定许多,“慕容贤弟是很久没涉足中原了罢?”
“十三年前你可记得,步虚宫主邀我三弟作客的事么?当时死了两位皇族子弟,徐氏父子也命丧于彼,加之那日有人见到家父的凤头苍鹰,有心人便有许多说法了。”卫玠顿了顿,“后来三弟和家父双双失踪,那谣传就越发离奇了,我每听见次次都不一样。又加上有人揭发家父的几件旧事,再后来那三弟为大义弑父的传闻也愈演愈烈。其实本来只是坊市流行,直到就是那位栾国师说了:亲眼所见当日所有之人,乃死于三弟之手,这才有今日你所见的局面。”
慕容紫英大惊:“竟有此事!”
卫玠笑道:“你与三弟乃是八拜,谁人不知?大家自然不忍告诉你卫门不幸。”
说起这偌大家业如何衰败的,卫玠并没露出一点忧痛之意,慕容紫英都听得不语了,他才向袖内一掏,三块兽角骨都都地滚了出来,是方才从三个贼那缴获的牙牌。
慕容紫英将它们一张一张甩在地上,分辨道:“青面…黄牙…苍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