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魔一方面存着十分忌惮之心,又不知是否归结于檀弓气质凛然,实殊不可侮,加上可能近朱者赤,让他几万年来,从未如此迫近正道之行。
檀弓困倦了和衣而卧,魅魔就挣眼灭灯离去。但有几个晚上,魅魔喝了几坛酒,醉后大声斥骂,什么北帝老不死如硬屎,雷祖含鸟猢狲啖狗粪,三千诸神赶紧以溺自照,等他反应过来在对谁说话时,已是晚了。
可檀弓面无喜愠,微微点首道:“若你言非虚,此雷祖与紫微之过也。尸位素飧,成何世界。”魅魔茫然无语。
还有一次,魅魔忽嘲笑说左圣曾为凡人研墨濡笔,那你也替我写一封信成么?本座颜良而文丑。
檀弓态度平等一视,称善。魅魔哪里见过这么好讲话的大神仙,一点架子不摆就罢了,还给魔道当杂役使唤的?因冷笑着心想你接着表演,马上得寸进尺说左圣爽快,替我写本座要遣了三宫六院,娶一个大神仙当王后,我若有二心就任他拉杂摧烧之,当风扬我灰云云。
檀弓一字不落地写完了,魅魔才笑说这个神仙不是别人,就是玉虚境那一位“嫦娥妒色,姑射难追;洛神何比,瑶姬不俦”的大天帝了。
檀弓听了还是无甚反应,魅魔只当他是气结心里隐而不发,等哪天算总账,可到突然想起来若逞一时口舌之快,得罪了他,岂不是老死在这孤岛?忙拉住道:“不是,我开玩笑的。我习惯了,你别往心去啊,你看怎么样能稍谢我罪?”
“尔何罪之有?”檀弓看了他一会才说,面带疑色,“此皆你之所思所想,与我底事相干?只你之一言,飘飘若浮云尔,我何以动怒?”
魅魔又是为之语结。
而天枢却道神魔共处一室,成何体统,勃然怒道:“帝毐,五雷正法不足消汝孽,掣星流横不可量汝罪!”
话音未落,金光便凝成豆大,中心激射出一道雷电。
等到出了这三寸之地,不又是放了这魔头泥牛入海么?天枢坚持手刃魅魔:“太微,何以这般爱博而心劳,仁合而无度!”
可魅魔笑道:“怎么样?左圣现伤成这样,还要劳动他抓我么?所以我劝你且好生憋着。”
因见檀弓自愈得慢,魅魔就抓了些珍珠,研了粉祛了腥送过去。
但这一日,魅魔推开石门,见天心法莲已有二百九十八瓣,比先时足足多了五十瓣,这是因为道侣二人的修为同起同落。
檀弓身旁还有一杵药粉,竟是千年份的黑蚌珠粉,里头还有雪莲化淤草,九曲还精砂,用海兔之毒调出来的药性十分柔爱。
魅魔惊喜:“那小子想通了?什么时候送来的?”
檀弓惑然:“已有三十日无断矣,非你邪?”
魅魔咳了一声,这药的烧炼已是极费时日火候,还要碾磨如此细雪一般,他哪来这个耐心?他妈的,那臭小子又在搞什么小九九?卖殷勤还偷摸着来?
可他低头一睐,一下子看见美人醉灯下,左右流横波。
“还是个会喝酒的神仙,我真小看你了。”魅魔惊说。
他虽心里很想促成卫檀两个人,但见左圣实在纯真得很,卫璇又缩手缩脚的,肉到嘴边不晓得张嘴,这层窗户纸到天荒地老也不惜得戳破。
魅魔可太恨铁不成钢了,又想卫璇已快拔出太初剑,他们三人在此地无多时日。这机会千载难逢,此时不作为,更待何时?
那傻不愣登的小子指望不得,还得靠自己。他索性先将七情吃到了手,保管左圣又惊又爱,总是销金帐内翻不了脸,鸳鸯枕上息波澜。等到北极大帝知道此事,要羞要气,已是迟了!他神功大成之日,天庭倘来寻仇,便是自投罗网,求之不得。
魅魔闻到檀弓身上的香味,这香非在蕊,香非在萼,而是骨中香彻,一下子情热如沸,又见晓光渐浓,他肌映流霞之色,颈下一片梨花白雪,腻柔光华玉不如,便只想扇灭烛光,共赴红绡帐里。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魅魔看得出来,莫说云雨之巨细,就是情爱这两个字到底该怎么写,大抵都需要一笔一划去教他。这左圣面上威严冷漠,可若是真拔簪脱衣,可能倒比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还要乖软,还要任人施为,就是因为懵懂,不会有半分扭捏羞涩。
“余尝恋酷饮而不分昼夜。”檀弓神困力软地回应道,倦眼望他,脸上薄红更浓,一灯之下,颜色若朝霞映雪,“卫璇。”
魅魔巴不得他错认,忙搂道:“哦?我的心肝肉,你在天上当惯了神仙,那这人间的神仙场,可想试试么?”
所幸檀弓没有彻底迷糊,认出来之后,根本没往他怀里靠,仍然背挺腰直,只是蹙眉扶额不语,好久才明白过来处境,疑道:“我尝封尔阳关……”
魅魔闻之一哂,喜眉笑脸:“是啊,我的天仙好宝贝,可万讫灭祖尊已经赐我好了。本座现在雄风又展更胜从前,美人且第一个尝尝这妙滋味么?”
“何为万讫灭祖尊……”檀弓已非头一回听说这个名字,他亦曾问过天枢,后者只说莫要听风是雨。
魅魔仰面笑道:“来,你亲我一口,我便完完本本地告诉你,如何?”
檀弓望着他无不惑然,这一眼把魅魔看得浑身炽热,心颤魂飞,始知何为尤物足以移人。如今左圣这副微醺的模样,状貌姿容皆是平平,别无殊艳之色,而却轻巧胜过许多木头美人,能令人思之不倦,舍命相从,只是因为有一段风流神骨,风流之在人身,犹火之有焰,灯之有光,珠贝金银之有宝色,是无形之物,非有形之物也。而最要命的是,他竟毫不自知。
正是酒酽春浓之时,却听到咚咚的敲击声,转头一看,是卫璇:“唤我来何事?”
檀弓微微颔首。魅魔好事坏了,但又不敢激怒卫璇,忙改口装正经:“行吧,你弹一尘惊云给我听,我便告诉你如何?”
此曲鼎鼎之名,乃至于甚至大驰于下三道,但据说檀弓尝言:“三尺凤尾为君寒,此曲终兮不复弹。一尘惊云,于今绝矣。”所以迄今已绝响十几万年了。
檀弓如梦初醒,示意卫璇坐下,未发弦未奏,已觉流水声洋洋。可是对方只说:“无福消受。”
卫璇大步抢出,伏于海边一块巨石旁。他左心口的道侣印已腐入骨髓,如一只巨拳般捣碎五脏六腑,只感觉身体里忽而冰山飘至,忽而热海如沸,静心观想,内视紫府,丹田之上,一颗太初石所化的金丹裂痕斑斑,结丹还未多时,怎么会有破丹成婴之兆?
彼时风霾晦如夕,怪声呼啸,海浪一拍一拍地打来,琪葩片片粘瑶草。魔音灌耳,金丹裂缝之中,细细传来婴儿啼哭之声,隐约可以听见:“栾……栾…栾…巴…巴…降生…万讫灭…”
次日。海面急湍浪白,喷雨嘘云。
卫璇冲破风涛,右手握住太初剑柄之时,烈火骤起。海面上霎是水湮灭了火,霎是火包并了水。
“乾坤六子,水火不相逮,雷风不相悖,山泽通气,然后能变化,既成万物也……”檀弓在于水之滨,缓缓念诵,双结混沌太极印,“阴阳相既,万法从容。”
天心莲瓣寸寸微张,卫璇也缓缓拔出太初剑,但就在将离未离之时,啪的一声又猛然落了回去。
卫璇咬紧牙关,才不致太初剑滑落更深,念道:“化气合一,日月入怀……”
海面上光华璀璨,流曜金英,波撼蓬莱之东,气压斗牛之西。
浪恬波静,远方岛屿的景象清朗起来,天心法莲缓缓归于檀弓右掌之心。 一枚太初小剑印打入卫璇玄光祖窍。
传说不周之西,八荒极东,太初衍日,照临下土,纯阳之力伏使万神,驱邪遣魅,这化出来的形状其实不像一把剑器,更像是一柄窄背细刀,只看一眼就知万分锐猛,极具峻峭肃杀之势。
卫璇垂首并二指抚剑身,剑截他眸中一寸光。
可是不知何故,魅魔看着那双玄黑的眼睛,心中陡然一惊。
“上古既无,世所未见。”天枢也惊叹卫璇天资,但很快却保守道,“太初剑伏主之事不可强求,可令其缓缓归矣。”
魅魔感觉浑身冷乏麻痹,寒风朔朔,所见海水皆恶腥秽黑色,以魔念一视,海面上耗鬼拥塞。
这太初剑……怎么会这般令人心生嗜血之念?
檀弓果觉察不妙,面色雪压霜凌:“卫璇,释剑。”
魅魔大道:“小子!快回来!这是噬主!”
说此话时已千迟万迟,只见紫气前冲,炎毒炽盛,万里流火,一口将卫璇身躯吞并。
第89章 仆风尘一骑双迭 雪夜驱两面三心
天朔九十五年,雪满天京道。
郊外竹林,慕容紫英从虎背上下来,对着两个书生打扮的人回揖:“原来是曹主笔和褚主录,久违了。”
褚俊艾笑道:“步虚宫一别一十三载,七公子风姿更胜。”
“前辈取笑。紫英在北奎岛闭关如此之久,中原事情一概不知,要多请教二位百晓生前辈了。”慕容紫英牵着银虎的辔绳,一边向城关走去,一边道,“我听闻这神京号集天下群雄,为了是班驳公主选驸一事,二位先生可也是为此入京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