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炎扬手一撒符纸,正是十张碧海潮生符。霎时间琉璃千顷、白浪滔天,这其中还混了一丝东荒煞气,自古阳气逐正而阴气喜煞,煞气一出,阴风便起,风浪交集,
“今日让你给他陪葬!”阳炎狞笑。
可是,忽然间乌云遏而恶浪止,狂风袭来。阳炎笑声戛然而止,躲闪不及,被浪头拍倒在地,他惊惶万状,方站起,又为一浪打倒。
是卫璇赶回来了。
他袍袖一抖,十指刷刷交叠,顷刻之间,指间各夹四支鹤羽流箭,右手激扬其无须之火,其火势圆、稳、流、利,风趁火势,火助风威,厉火逍风,嗖嗖八箭,疾、锐、准、狠,此时无弓胜有弓,只消一支,便将阳炎牢牢钉在树干上!
阳炎若砧上之鱼:“白鹤…门人!”
一路开遍血红桃花,卫璇循着血迹找来时,甫一抢入眼帘的,便是檀弓右肩处暗红疤痕的妖异毫光。
卫璇急忙渡送一口元气,成效甚微。
檀弓方吐一个字就气息全乱。事态极为不妙,即便檀弓往日受伤如何深重,说起话来都是平、典、雅、正,若是连话也说不清,那可当真是……
卫璇不敢再想,俯身下去,半刻之间,将体内所储元气星点不剩地送了进去。他力竭起身的时候,听见檀弓微弱地说了什么,几个模糊字音,都是人名。
檀弓一语未毕,又伏身呕出一口鲜血,竟有不治之兆。
无须从来对檀弓敬、畏多于亲、爱,莫说亲昵之举,就是走近一步都需细细思量,但这时扑在他怀里,将一张脏兮兮潮乎乎的小脸蹭上檀弓的胜雪白衣,呜呜大哭:“道君!道君!”
无须泪已决堤,再止不住,汪汪泪水朝眼框外跳落,手紧紧攥着檀弓衣角。
“不会有事……”卫璇喃喃自语,“不会的…”
檀弓元气的流失速度快得惊人,卫璇刚刚封住他的周身大穴,可是很快就被冲破了。
这里是欲界,哪有什么灵丹妙药,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你干嘛!”无须忽地大叫,“卫璇!”
卫璇伸指在檀弓眉心轻点:“道人合伴,疾病相扶,生死契阔。你死我埋,我死你埋。”
没有任何犹豫,他将匕首插进自己的黄庭丹田处,缓缓剖出一枚巽风涂纹缠护的金丹。
“乞天怜见,使我有所依,彼命无绝衰。”
第74章 泊凤求凰丝为弦 知音谙吕叶比竹
一石一玉在空中相击,吞噬天地的白光将他们包裹起来。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在赤明和阳的众人眼中,现在不过是斗剑结束不到半个时辰罢了。
“道君!道君!”是无须在呼喊。
檀弓强展星眸,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太清仙宗的后山。他明明深受重伤,可合掌运气的时候,元气比从前丰厚了十倍有余。
“卫璇要死了,卫璇要死了呀!”无须坐倒在地上,满脸都是眼泪水,“卫璇他把金丹挖给您了!……”
可是四处都没有卫璇的踪影,不远处的花树下,倒有个人。
那个鲜灵漂亮、闭目皱眉的青年,是还没从忘情令中醒来的王含贞。正左顾右盼,在他身上摸索的丹凤眼青年,是徐慈。
这时,邻近的山洞,忽跑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道人,他颌下皆须,目中没有一点精光,只有浑浊的颜色。
那人甫一冲出,便将徐慈提起抡在空中,扬手就打。徐慈向旁边一跌,屁滚尿流:“救命!救命!”
此人身段仙法深厚,已臻至元婴大圆满,几与卫闻远可匹,但已是全然疯态。
那人朝天大吼:“把太初石还给我!阳炎!阳炎!你敢骗我!你在哪!”
这竟是太清仙宗真正的宗主——玄诚真人。
徐慈忙跪地磕头:“弟子祝宗主神功盖世,羽化登仙,宗主神功盖世,羽化登仙……”
宗主的笑声回荡在整片桃林之中:“你叫徐慈吧…就是那个天光峰的小徒弟,哈哈哈哈,就是你把太初石献给本座的吧?那你肯定知道他在哪里!”
众人都听见了高空之声,但因为耳力不佳,听得都不明白,只当是哪个弟子堕成魔修了。王含贞迷噔噔才醒过来,吓得舌头都捋不直了:“…这…这这,这!”
这一拔声可要糟。
忽地天地一暗,空中一只巨禽盘旋尖啸。
还是那只烈箭隼!
王含贞忽地被离地抓起,只看徐慈在烈箭隼背上抱头大呼:“小人无辜!是他!就是他!回禀宗主,太初石就是王含贞偷的!”
万丈高空之上,乌云滚滚,宗主双手伸出,十指如鸟爪,便将王含贞擒了过来。
“什么…?你们说什么…是太初石?” 王含贞喘不上气,满眼红丝。
宗主右掌发出一团白色焰火,凝成一颗宝珠,曲指弹过去,正没王含贞心口,慢慢从其背心透出来,但见这颗珠子雪白如新,可知王含贞的确是无辜的。
宗主怒目切齿,便要反手杀了徐慈,可是背后突遭袭击。
幸王含贞尚为机敏,哇的一叫,趁机从宗主身下溜了过去,却不知怎么,和徐慈缠到了一起。二人在鸟背上滚了十几圈,一下子刹不住,便一同跌下鸟翼。
王含贞胆小如豆,哪里敢学御剑飞行,眼见徐慈飞走了,而他只能紧抱两臂,直直坠落。
却落入了一个衣香凛冽的怀抱。
檀弓将他稳稳放在地上之时,上空传来一声:“掌门师兄!”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那正与宗主斗法的老者头发半花,衣冠肃然,目色凶厉,正是号称一剑破万法的绛林剑君。
宗主在鸟翼之上摇摇摆摆,而绛林剑君虽然修为稍低,但胜在头脑澄明,二人斗起来难分伯仲。
他二人元神俱可出窍,早可踏碎虚空,此时便暂舍了那烈箭隼。那巨鸟随主,已染魔性,衔泥啄草般叼起林中走兽,抛至半空,或摔或掷,只是徒然作恶取乐,一时间扬起漫天血雾,不少正在后山修行的太清弟子,因此丢了性命。
天上刀光剑影,日月无光,遣地下万道烁火流金,数息间一片绝胜桃林已成尸山火海,血流滂滂,大有洗山成川之势。
而王含贞只是丧失了认出檀弓的那段记忆,可还记得斗台上栾道友何等风姿过人,这时居然忘记危情,喜不自禁,忙发足去追:“栾道兄!道兄,等等我!”
“主人我们现在去哪里?”无须丧着脸嘀咕咕,“卫璇呢…死了吗…死掉了……”
檀弓在前面带路,将一行人领入了一处枯洞。
只见这枯洞之中,原共有十三个女修,个个鲜艳美丽,如同一群斑斓彩蝶。
云如露居然也在里头,他仿若有些窘迫,在一旁目不斜视,呆呆的,淡淡的。
王含贞忙往檀弓身边一躲。他家里有八个姐姐,在太清仙宗也受了不少师姐师太们的呵护,但头一次见了这么多女子共聚一堂,还是对这盘丝洞有些发怵。
“栾道友。”云如露只是淡淡地惊讶和不悦,简单提醒,“避一避,等师父解决了,再出去。”
“怎么都来这里呆着?”王含贞大奇,看见洞穴深处,还有几十个抱头蹲着的小弟子。
“这是我们仙宗传下来的一块秘境,结界非常牢固。”有个弟子解释,“据说是有上古大能下凡居住过的地方,邪魔不敢闯进来的!”
这些女子都泫然欲泣,将一个伤重黄衣女子围在中间。
王含贞在一旁听了几个来回,这才听懂:原来她们是北凤麟洲江秋有名的“妙音十三仙”,这日受了乐容师太的帖子,要来共论乐理。谁知进了太清仙山途径桃林,几个年轻女子有赏乐游春之兴,恰巧就遇上了宗主走火入魔。
如今这两个元婴大能正然斗法,自形成了一块道场战阵,这一时被围在里头出不去也罢,但奈何这十三仙的青霄琴仙竟被恶隼啄去一只手,若非云如露赶来,她性命堪虞。
一个红衣女子将手中琵琶一摔,厉声说道:“师姐!难道就这么算了?乐容真人请我们过来,是让我们来断手断脚的?太清仙宗让师姐断了一只手,我要让他们弟子断十只!断一百只!”
那伤重女子嗽了一声,声音似年长一些:“思行,孽畜之罪,岂能归咎于人?乐容真人一片好意,你莫…咳,莫说此话。”
容思行跺了跺脚,冲到门口大喊:“孽畜!你在哪?有本事冲着我来!”
几位年长的太清弟子深揖不起,伤重的黄衣女子勉强笑道:“诸位道友无需自责,我们断无责难贵宗之意,只是…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出得去?”
云如露直言不知,旁边稍圆融一点的弟子说:“请诸位暂莫焦急,事出突然,之后仙宗一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容思行勃然怒道:“交代?什么交代!我师姐断了一只手,日后不能弹琴,那岂是你们一句交代就遮罗过去的?”
一旁的白衣女子开口道:“师妹,何必迁怒云道友,若无云道友相助,我们恐怕今日都得折在这里了。”
云如露一视白衣女子,她容色清丽,面如新月微辉,落落大方:“在下陈天瑜,久仰云道友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