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到了这个话题,卫璇忽发奇想:“兰因啊,你可有意中之人?”
姚云比正战战兢兢地记录着首座师兄的警世真言,忽闻这后半句,忙不迭几欲以死明志:“首座师兄明鉴,云比一心向道,早已戒除色欲,怎敢越雷池半步,触犯天怒?”
卫璇看吓着对方了,便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不过是顽笑一句,你面皮绷得这么紧做什么?”姚云比冷汗如注。
卫璇琢磨他的话,说:“为何你有可情之人,便是触犯天怒?这天若知你有情,便就要怒了么?”
姚云比更加紧张:“不…弟子实不知…弟子只知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无须在后头踩了卫璇的脚,卫璇介绍他说:“此我妻弟,还请你多照拂则个。妻弟护姐心切,故时常欺负我这个可怜的新姑爷,让你见笑大是不该。”
姚云比玉面失色,只见这“妻弟”行事作风大类檀师弟之仆无须,但观其行止却又较之风火轮似的无须收敛不少,如今卫璇又称他“妻弟”,那断断不能是无须了。只是这南华鉴洲惊世奇绝之才,他往日奉为宗中之副师表的首座师兄,竟也打动凡心,与人结姻,莫非自己也要大效其法?想来不觉道心大乱,脑内一团浆糊,也不问过是哪家千金,便匆匆三拜而别,一路石转途迷。
卫璇见姚云比走远了,知道这消息多早晚就要不胫而走,天下皆知,到时候不仅能从那琴剑公子榜上撤了下来,还能省去许许多的芳心暗许,他本来就绝非自逞风流之人,这下可再不用多造冤孽了,可谓一双两好。
至于他方才为何没有明白点出道侣的名讳,一方面是知道檀弓并非好大声张之人,一方面则是想起了王含贞,心里不知怎么,有一点含混的顾忌。
最里面一间小屋子的东西摞得很乱,都是画符和布阵的工具:铜剑、师刀、令牌,还有朱砂、黄纸、桃木,不是卫璇现在经常用的的高阶龙象角和小地精。
无须不小心踩动了一处机关,石门霍得打开,洪水泻堤一样,符纸哗啦啦地喷了出来。
无须捡起一张来看,上头是一张通真符,字迹很稚嫩:“北帝南帝东帝西帝所有大帝敕吾纸,书符打邪贵,敢有不伏者,押赴酆都城受罪刑,急急如律令。”
这哪里是什么正经符箓,八成是当年的小卫璇玑画符累了,画出了满腔怨愤。
无须数了一数,足有五万三千零八十张。
上好的符箓应该生于元始之上,而居于空洞之中,可以寄书写者之精气意念。阵有阵眼,而符有符胆,其中有一张净天地神居然自化为一支雄奇健笔,在石壁上写下符咒:“居收五雷神将,电灼光华纳。上则缚鬼伏邪,一切死活灭,道我长生,急急如律令。”
无须看得眼内出火,卫璇这人素日长以半桶水自居,却在这见不得亮堂的地方下如此苦功,使尽狡狯伎俩骗得道君青眼!越想越生气,便袖了此符,准备拿到檀弓那里去对簿公堂。
无须收好了,才发现卫璇笑盈盈地看着他挺久了,便有些做贼心虚:“是我主人要看的,要看看你画符的长进。”
“那再多取几张。”卫璇摇头暗笑,将一沓大符都双手捧了过去,“妻弟之言,岂敢不依?”
无须捶他:“你还说!你仗着道君不大知道这些事,就会占嘴上便宜!”
“不知道?你去问问他知不知何为道侣之意?我可是你主人名正言顺,明媒正娶。”卫璇死不悔改,“他什么不知道?可知道比我还多呢。就是爱惯着我罢了,我偏要说,你待怎样?他对我相容至今,岂少日后言行亲密,你又待怎样?”
无须眼欲眦裂,大声框喝:“我撕了你的嘴!”
“你死了要下血湖地狱!”追打一阵,无须终究停了,弹了一下符纸说,“道君说东西不能随便拿,要问你行不行。你就点个头,点啊!”
卫璇被他晃得眼冒金星,反而定神思量,情殊怅况:”他要什么东西,莫说是什么天下逐之的宝贝,就是他要日月明星……我只怕他心里思想未曾放怀之事,并非天上之星,而是水中之月。”
卫璇从不对他人讲这些话,更不可能去挑起檀弓伤心,偶尔朝着无须倾吐,他本就不指望这是一朵解语花,呆呆笨笨的倒很好,自己没有多少心理负担。
正被无须追着揍的时候,檀弓回来了。
“道长还知道回来么?”卫璇精神好了一点,便调侃道,“我还以为留下一颗石头,便要休弃我作那秋风团扇、道旁苦李了。”
檀弓用笃雅清和的嗓音,简单应了一声,然后直入主题,问的是他们在清明何童天之事。
“我只见到阳炎化成一滩灰烬,至于死透没有,我当时没有心思去验。”卫璇说。
檀弓心下略慰,点点头,又问他林氏兄妹之事。
“茉茉姑娘的身世我已经查明了,雪冤之法我也已装在锦囊里头,留给了林大哥。”卫璇忖思道,“所以算起来应该是圆满解决了,你倘不放心,我明日就去启禀师父,我们用水镜看看他们兄妹。”
檀弓更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他们离开得太匆忙,几本典籍落在了下界。
“这你倒可放足了心。且不说少有人能看得懂那上头的道法,那欲界没有多少灵气,你又何须忧心有人学成了些微末道行,乱了下头的人间,养奸贻患的。”卫璇说。
言念及此,檀弓心下稍安,说:“随我来。”
紫微垣勾陈座中冰轮转动,银河倒泻,两张宝座之间,霍的现出一条暗梯,直通地心。
卫璇正掌灯要走在最前,却看见无须根本不动,小扇子一样的浓睫扑簌着。
卫璇低头一看,那密道之中夜昏如盲,便蹲声笑道:“小祖宗,我可怕黑又怕摔,你能不能拉着我,我就不怕了。”
无须往卫璇头上一拍:“谁管你死!”
可是他心里实在害怕得紧,最后还是追上去抓卫璇,有些暴躁:“你只许拉我袖子!胆小鬼。”
卫璇作感激涕零科。
这条密道仿若无底,一阶寒似一阶,一步黑似一步。流转不定的风从虚无中来,又向虚无中去,吹灭卫璇手中之灯。
他们走了约莫两个更次才到了底,只见这密室之中,原来有环抱十几圈的神坛神座,但现在上面空无一物。
无须看着新奇,便随手捡了几块,把玩的时候,发现碎片竟能拼在一起。
“九天雷祖…?”
“采访真君?东华大帝君?”
“……贪狼!翼宿!”
“巨门……轸水…朱雀?”
“好大的胆子!”纵他是横行霸道的纯阳真君,对着北极有一肚子怨愤,敢把北极四圣当出气筒,出言无所顾忌,但那究竟是口头上的事。若问他敢砸几尊神像,莫说雷霆九宸高真,就是中斗三真,三台星君,南斗六司星君……他都没敢想过。
檀弓并不惊讶。那八百九十一尊神像中,光是北极大帝、北阴大帝就各有五尊,就连北极宫小小卷帘将都难逃此劫,与他同等境遇的,还有九天雷祖神雷玉府的南面掌灯使。无化丹殿伏柔、伏烈两尊赫有威名的战神像更加碎得一干二净,白玉蟾、丹丘生、寒风子等丹童,太微大天帝所掌中垣的本命十二星君、云天二十八宿狼藉遍地。
忽然间,山体动摇,地水沸腾,若山脊筋脉暴出一般,从地中央摇摇摆摆升起一团大蛇。那巨蟒通体银白,灿金竖瞳,身有天柱之粗,体有天河之长,檀弓立他面前,身形若豆。
巨蟒口吐人言,其声肃然威严:“何人擅闯禁地?”
檀弓道:“滕玄。”
巨蟒听了,赤金竖瞳紧缩一线,蛇身为之一颤,久不能言,良多时才说:“尊姓大名,盼能见示。”
檀弓道:“紫素盟文,结带成真。滕玄,久未见矣。”
一声巨响,巨蟒头颈衔地,字字颤抖:“吾主……”
言罢,两行冷泪已自蛇目滚落。
天枢在识海道:”滕蛇?太微…这是无量福地?”
天史所载,当年先天五太最末一太太极未成,上古与天同生的先天神圣们曾居无量福地,养练心性,除却七情,后斩三尸。是时又有十二天将在侧,朱雀、夫诸、大常、纯狐、白虎、九阴……这滕玄便是其中的滕蛇神君。
“此地是无忧寂默。”檀弓没有多说个中原由,说的却是,“不若九天寒窟,徒有四壁。”
檀弓因道:“此地并无司仪,勿待多礼。滕玄,尔可知阳炎到过此处?”
滕玄听了缓缓抬头,道出原委。
原来阳炎自拟了太清宗主的形后,便曾寻来此处,灵修诸如无须、阳炎、苍溟,除了形貌是孩童模样外,心性也大都是长不大,阳炎恨不能将九天诸神挫骨扬灰,首先就来胡砸乱打了一番。
彼时恰逢滕玄闭关沉眠,故连太初衍日石是如何落入太清宗主手中的,滕玄也一无所知。
滕玄因见檀弓身旁还有一个小人和一个小小人,便道:“吾主…这是……”
螣玄看了一眼卫璇,把已到口边的“纯阳真君”换成了“无须”二字,心里无限疑惑,也只字不提。